他坐在电脑桌前，眼神随着屏幕里的人移动，屏幕里赫然是被鬼魂围堵的李绪。

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陈漾桌面上还摆放着原本应该在李绪手中的保命符纸，现在李绪手中的保命符作用不是逃跑，而是刺杀。

如果他不能尽早意识到这张符纸的真正作用，也许永远也离不开这座蔷薇庄园了。

鬼魂是杀不完的。

“……怎么逃出去呢？李绪。”

陈漾看着屏幕里的人，不自觉摩挲手中的符纸，翩翩睫毛下是一片漠然的湖，却早已被肆起的风搅乱。

看着李绪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跳。

又迟迟不愿意提醒他。

在庙待着时，他已经摸清红月出现的规律，然而在出发之前，他故意没有告诉李绪，今晚恰好会出现红月。

也许就在今晚，他可以趁此机会除掉伪人，完成师父的遗愿。

李绪也能见到某个逝去已久的老朋友。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白沪行……你早该死的，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陈漾紧紧盯着屏幕，拳头紧握。

李绪下不了手，但陈漾可以。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地下跑出来的鬼魂越来越多。

大理石地板出现裂缝。

有些体型庞大的触手怪物也钻出来，将弱小的鬼魂踩在脚下，直到踩成一滩烂泥。

两只野猴子感到危险，发出尖锐鸣叫。

它们白天进去觅食，被困在吊灯上的铁丝网里，拼尽全力晃荡，两根生锈的螺丝钉风吹日晒，螺母松动，快要被两只顽皮的猴子晃落。

一楼的鬼魂望着头顶欲落的猴子。

说是望，其实只是有望的动作，眼眶里并没有能见人的眼珠，下肢空落落的，爬不上楼梯。

李绪很清楚鬼魂的行为。

它们有自己的感知系统，如果触碰到某种禁忌，它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惨死，就像当时白沪行说的，砍脑袋，挖心脏分食……

他尽量呼吸平稳，观察时机。

吱吱呀呀的声音吸引来了大批怪物，没来得及仔细看，两只猴子就从吊灯上掉落。

鬼潮涌动，一群黑漆漆的东西撕扯猴子的血肉，啖其筋骨的模样让李绪胃里一阵翻滚。

他杵在二楼栏杆，冷静地回忆。

脑海里终于有了想法。

他记得白天见到的钟楼是每隔三小时响一次，到了半夜十二点不再提醒，但可以人为敲击。

既然没有安全的地域，那就制造一个安全的地域。

钟楼之下，有间饲养马匹的稻草屋，旁边有鲁班锁一样嵌合紧密的巨大陷阱，可以过去。

李绪当下决定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贴上隐形符，利用仅仅十三秒的时间，从一众鬼魂中央去往塔楼。

走廊响起轻快的跑动。

他如风一般。

对于反应慢的鬼魂，只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这种味道就像寒风中悄无声息飘来的腊梅花瓣，香，不同于想进食的欲望。

它们分散开来四处寻找。

身后还有大批没有脸的灵魂，折过三楼的房间，里面的巨型怪物扭动身躯，朝响动来源追赶。

他关上瞭望台，在腰间绑上攀岩绳。

李绪回头看了一眼距离。

便利索脱下碍事的宽松卫衣，攀上登山绳子，借着月光，轻而易举来到了钟楼对面。

他扯出钟楼粗糙的绳索，使劲晃动。

咚——

咚咚——

震耳欲聋的击钟声回荡在偌大的庄园。

数以千计的鬼魂齐齐抬头，凝望向一处。

塔顶的李绪。

寂寥空无的黑空在这一瞬间好似明星遍布，塔底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凶狠的绿光。

它们见活人如见荤腥，控制不住地嚎叫，如野兽一般四脚朝地向他疯跑起来。

你追我赶聚在塔底，踩着同类的身体堆叠上来，活活将一座钟楼方圆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利爪使劲抓挠墙壁，剐蹭出尖锐的声音，迫切想要够到李绪，生食其血肉。

这一幕，让他联想到末日背景下的丧尸围城。

无助，混乱，尖叫！

李绪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在夜空中飘扬，此时他已经站在钟楼顶端，俯视着底下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和怪物。

直到怪物差不多都聚拢了，他才不紧不慢顺着登山绳滑下，落在仓库顶部。

他蹲下，朝饥肠辘辘的鬼魂们伸出手，再勾勾手指，对近在咫尺的鬼魂诱惑道:“来吧，快抓住我了。”

只要再前进一步，进入门槛，就能将它们锁在只为它们专门定制的巨大棺材里。

鬼魂们渴望地转动眼珠子，试着把他拉下来。

这一晚还很漫长，李绪不准备干坐着，他说:“进来看看吧，专门为你们准备的惊喜。”

等到时机合适，李绪用力踩下专门为它们布置的陷阱。

石头从缝隙中弹出来，咚的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堆积如海的尸骨残骸。

它们一路跟随到最里面的水槽里，随后李绪便将大桶汽油浇灌下去，点燃火柴后，绯红火焰便瞬间席卷仓库，火星炸出来，五秒点燃稻草屋。

攒射天空的火染红半边天，可鬼魂们只注意到以身为饵的李绪，丝毫不退。

钟声的巨大声响让鬼魂们更为亢奋。

他们一哄而入，全追随在李绪后面的铁皮处，胡乱抓咬，有些松垮的脸皮被旁边挖掉眼珠的鬼魂撕下来，塞进嘴里嚼着吃了。

十二点的钟声结束，最后一丝氧气也被拦截门外。

一只被火烧融了下巴的鬼魂被爆炸炸上塔楼，没死成，伸手去抓李绪的裤脚。

然而，没爬两步，它被后面的鬼抓住脚踝，拖下了火海，生肉炙烤的声音在耳边滋滋作响。

在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夜色被烈焰撕扯得支离破碎，所有的一切被赋予了扭曲而诡异的轮廓，周遭刺鼻的烟味让人窒息。

李绪伫立其中，瞳孔里闪烁红焰，脸庞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汗水与灰烬交织在他的额头上，顺着鼻梁滑落。

他仰起头，猜测天边的黑云几时能飘过来。

烧红的铁板炙烤着鬼魂，它们哀嚎不断，猩红发黑的身体快速卷曲，蜷成一个个虫茧的模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批又一批鬼魂进来，这钢铁仓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火焰还没有褪尽的趋势。

天边的黑云抵达，闪出刺眼白光。

一滴雨落下。

万千滴雨紧跟着落下。

淅淅沥沥的雨汇聚在后山水沟，冲向山下的仓库。

李绪慢慢后退，等待雨水冲去一切的残骸，“这世界上已经没人记得你们了，既然找不到家，那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红月被云遮挡了一部分，底下的怪物没了月光照耀，丧失了部分活性，木讷地在庄园里徘徊。

整座空旷的庄园只剩乌鸦在嚎叫。

雨幕重重，李绪握紧拳头。

他眉头轻皱，站在雨中眺望远处，努力寻找白沪行的身影。

雨滴从额头滑过，他却浑然不觉，嘴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陷入沉思，周围的喧嚣大雨仿佛都与他无关。

白雾同时也抵达山脚。

手电照射的五米之外，更是看不到一点路。他只好弯腰用身体挡住雨水，掏出打火机，点燃一张灵魂指引符。

没用，蓝焰依然熄灭。

燃烧的烈焰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白沪行一定也在等着自己。

红月之夜，允许所有的灵魂回到地面，这里是埋葬之地，鬼魂想要出来一定首先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找到尸体的线索，他又回到那偌大的花园，用铁锹一点点挖开湿润的泥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园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朵最美的花现在在哪里，他还是一无所知……

找不到花，就找不到白沪行。

“白沪行！听得见吗，我是李绪，我是李绪！你听到了吗？”他边跑边呐喊，“白沪行！我知道你也在！”

玉石雕像缓缓睁眼，感受到活人的喊叫，它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指挥翠绿藤蔓从地里破土而出，循着声音穿梭而去。

早上五点，塔楼的钟又开始敲击。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旭红太阳就要升起，红月之夜即将结束。

李绪用尽全力跑上塔楼，不知摔了多少跤，他撑住栏杆往外四处望，喊了多少声:“白沪行！”

连续的声响，足以让余下的鬼魂听见。

它们绕着塔底徘徊。

……

渐渐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深深的绝望从心底蔓延，揪着他的所有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