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怪林钟偶尔的思想龌龊,孟谨洲定是有意为之,先是目光赤裸地盯着林钟空荡的腕骨,再刻意秀出自己骨节分明的手腕,一静一动皆是直截了当的暗示与诱引,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孟谨洲有多狡诈,林钟就有多单纯。被这样轻轻一勾,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伦敦的冬天不算是难捱的,尽管偶尔下雪,但林钟多数时候都待在室内。暖气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连轴工作,宿舍里暖和得如同夏天。
学校虽不那么奢侈地给教室里也安排暖气,但身处闹哄哄的课堂,空气也能暖几分。
因为给孟谨洲泡茶途中分了心,林钟的食指有点烫伤了。没有起水泡,但指腹的一小截有点受伤,不经摸,一碰就红。
他图好玩,总是要手贱地用拇指搓两下。
焦好运坐在前面一排的位置叫他拍张照,他也用那根光荣负伤的食指去点。
趁老师转身的时候,林钟对着背影迅速按了一张,把原图发送出去,顺便质疑焦好运这莫名的举动:你要我拍这干嘛?
林钟在斜后方正好能清楚地瞥见焦好运的手机屏幕,见他用两指放大了自己的后脑勺,颇为满意地截了个图,然后切回聊天界面,回道:下课跟你说。
林钟大为不解,甚至想对他翻个白眼。
熬到下课,老师前脚跨出教室,后脚林钟就拍了一下焦好运的肩膀,问:“你刚才干嘛呢?”
焦好运不答,慢条斯理地绕到林钟的椅子旁,全方位360°地展示自己圆滚滚的脑袋,接着故作神秘地一甩,那几根短到甩不起来的头发便象征性地立了几秒又塌下去。
他不作声,挑了挑眉,等林钟发现他的变化。
联想刚才的照片,林钟恍然大悟:“你理发了?”
“看出来了吧!”焦好运的表情一下子由炫耀转为激动,“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层次!理发师特意设计过的。”
林钟左看右看,没觉着跟以前有多大不同,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比之前短了两厘米。
tony的水平也就这样。
守财奴林钟觉得不值,无视了焦好运的问题,问了他更关心的:“花了多少钱?”
“55磅呢,是不是效果挺好的?”焦好运自恋地薅一把短发,得意地瞧着林钟。他也是头一次理这么贵的发型,还想让林钟多夸几句。
林钟却瞪圆了眼睛,脑中乍起一个感叹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多少?!”
价格简直跟抢劫无异!
焦好运沉浸在自我欣赏里,乐得为此买单。方才的照片被他转发了一轮出去,个个都夸他精神,这些人里涵盖了他的妈妈、他的外婆、他的表妹以及向来不说人坏话的高情商朋友。
他诚心向林钟安利:“确实有点贵,毕竟这家店开在富人区嘛。但是物有所值啊,很多知名博主都去那里做造型的。”
“谁给你推荐的啊……”林钟言下之意,哪个家伙这么坑。
“我自己在网上查的,今天晚上有个聚会,听说会来不少女生,我这不是想形象好点儿么,特意去剪的。”焦好运沾沾自喜,“我看你头发也长了,把地址发给你,有空去试试。环境好,服务好,Tony的水平也高,跟别家不一样。”
手机一震,林钟低头看了一眼,是焦好运发来的理发店名称。
几根头发顺势荡下来,快垂到眼睫毛,跟视线纠缠在一起,确实长得不能忍。
不过比长头发更不能忍的是这个物价。
林钟都没点开链接看一眼,道:“我不配。”
他不忍心打击焦好运,一面祝他聚会顺利,一面在心里给那家理发店拉了黑名单。
跟焦好运聊了得有十分钟才上楼,孟谨洲的教室前门还紧闭着,没有下课。
不过教室后门半开着,劈开一条缝,刚好够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
孟谨洲个头虽高,但这样的身量在大部分是欧洲人的班级里比比皆是,算不得出众。一群黑的棕的黄的脑袋挤在一起,林钟不费什么力气,一眼就能找到他。
周围不少同学用手机或iPad在拍课件,孟谨洲还是习惯用笔,埋头在本子上唰唰唰地记录,停笔时下颚绷出一道精致的弧线。
他淡淡地坐在那里就足够吸引人,林钟顿时又有了拍照的念头。
他掏出手机,刚要按快门,走廊上有人奔跑着借过,撞到林钟的肩膀。手机屏幕被冲击成倾斜的角度,机身甩出大半,食指和拇指用力捏紧才堪堪拿稳。
那人刹住脚,喊了一声‘sorry’。手机毫发无损,顶多肩膀有些痛,林钟摇摇头,说没关系。
他声音很轻,完全能被走廊上的声响掩盖,更别提传进教室,孟谨洲却忽然感应般侧过头。
即将被发现的一瞬间,林钟也说不上为什么,下意识将手机护在胸口,往旁边躲开了。
他在狭窄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孟谨洲转头时只捕捉到一片衣角,便很肯定那是林钟。
他趁着其他人在发言,给林钟发微信:最后两页PPT了,再等五分钟就好。
林钟被抓包后反倒不慌了,想不通方才那一瞬间自己在别扭什么,慢腾腾地挪回来,将人在手机里放到最大,欠揍地发去一张照片:你有一撮头发翘起来了。
他学聪明了,仅用一张高糊的后脑勺虚张声势,接着候在盲区某个角落里,等抓拍孟谨洲瞪眼的表情。
不过孟谨洲没回复也没回头看,一手写字,一手迅速地捋了把头发。
等课堂解散,孟谨洲跟随人群鱼贯而出,在门口逮住靠在墙边玩手机的林钟,指指‘作案工具’道:“又偷拍?”
“这是光明正大地抓拍。”林钟站直了身子,准备一道往外走。
孟谨洲笑笑,忽然起了别的心思,趁林钟没防备,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既然拍的是我,那我检查检查总可以吧。”
林钟没想到还能这样,顿了几秒,想到把手机夺回来却没成功。
“算了,你看吧,只是一些连拍而已。”他自暴自弃道。
孟谨洲本就不是来真的,也没有看人隐私的坏习惯,虚张声势地点了一下便按灭了屏幕,把手机递回去,大度道:“拍吧,随你拍。”
林钟不乐意了,几个背影而已,连个正脸都没露,怎么搞得他像好色之徒。于是强迫孟谨洲把头扭回来,大方地点开相册分享。如他所说,都是些重复的连续画面。
唯独一张,构图混乱,脸都没拍全,画面的主体分明是孟谨洲那只整理头发的手。
孟谨洲一挑眉,没出声。
林钟都忘了这张照片,看到时也是一愣,赶忙解释:“放大的时候镜头歪了。”
嘴上这么说着,也没有去点删除,拇指向上一滑,退出了程序。
孟谨洲没再提,好心地把林钟从墙边拉起来:“走吧,我前天买的蛋挞皮,看物流信息应该已经送到家了。”
“今晚做蛋挞?”林钟闻言收好手机,跟着走到楼梯间。
“不想吃?”
“不能再吃甜品了,”林钟苦着脸,“我的减肥计划中道崩阻了还没有重建呢。”
“吃完蛋挞再建也不迟。”孟谨洲说。
林钟不知是喜是忧地悲叹一声,叹完就当作热量已经随着气息呼出去了,晚上吃蛋挞的时候照样很欢快。
他晚餐吃得也不少,但饭后甜品永远都照吃不误。大约是看参考资料太费脑细胞,一口气能吃下三个。孟谨洲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之后就不再伸手。
林钟瞧他好半天了,冷不丁就想起了腹肌那茬,吃完第三个蛋挞后擦了擦手,道:“我发现你很有心机啊。”
“什么意思?”孟谨洲双手离开键盘,气定神闲地等下文。
林钟用指尖轻点盘子边缘:“烤一盘蛋挞,自己就吃一个?”
“换个思路,烤了一盘蛋挞,我只吃了一个,”孟谨洲慢条斯理道,“不是对你特别好吗?”
“你就尝个鲜,剩下的肉都长我身上了。”林钟把盘子往孟谨洲那边推了推,仿佛两人之间有根无形的三八线,“居心何在啊。”
孟谨洲百口莫辩,加餐讨他开心而已,怎么反倒成害他增肥的罪魁祸首了?
好在林钟的良心没有泯灭,没再继续夸张下去,问道:“你家有体重秤吗。”
“在卧室。”
“借我用一下?”林钟说。
“家里的东西随你用。”
林钟说借也是客气一番,没等孟谨洲回答,就开始掏裤兜里的门禁卡和零钱。
他今天穿一条黑色的运动裤,松紧腰带,没有皮带可解,兜里干净了便往房间里走。
孟谨洲跟在后头,看他边走边拍身上的口袋,随后赤脚站上了体重秤。
随着单脚踏上去,屏幕上的数字便开始飘忽,从120开始一路往上涨,最终定格在一个微妙的数字。
林钟一直低头看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11斤?我胖了11斤!”
孟谨洲倾身上前,一脚蹭上体重秤的边,数字又涨了一些。他笑而不语,在旁不发表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