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萧允墨带着祁襄和晋王写给答瓦汗的书信进宫面圣,熙宁帝读罢书信,愤然道:“晋王的狼子野心,自那时便已有了……可怜八叔无辜被冤,全家都遭了难……”
皇帝说着说着,不由感伤起来:“朕至今都记得,那日允蘅堂兄原本与我们一同听杨先生讲课,听到一半便被拉了出去……在朕心中,允蘅堂兄乃是我们兄弟中第一有才学之人,晋王当真是——罪大恶极!”
萧允墨匍匐跪地,高声呼道:“梁王之案,涉案之人数万,从京城到封地,多少人被杀,流放者更是不计其数,臣弟恳请陛下重审此案,替蒙冤之人平反,还无辜之人清白!”
祁襄跪在他身侧,心中动容。怀王殿下出了名的低调温吞,向来只为皇帝口舌,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主张。
熙宁帝轻轻颔首:“冤案自然要重审。”
萧允墨又一磕头:“圣上英明!”
熙宁帝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刑部传林策。”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策来了,他听闻皇帝所召之事,即刻道:“回圣上,其实此前怀王殿下已为此案来过刑部,这段时日,微臣也查访了一番,此案确实,颇多疑点。”
“哦?” 熙宁帝来了兴致,“林侍郎早在查了?”
萧允墨抢着答道:“回禀陛下,当年督办此案的,正是我父王,偶然整理父王当年笔记文书时,有一些想不明白之处,便托林侍郎看了看当年的卷宗。”
林策看了他一眼,继续说:“经过殿下与微臣的调查,发现当年物证中,有答瓦汗写给梁王的书信,可是那信上显然有拓印的痕迹,如今看来,是有人伪造了这些通敌书信。”
“另外,我们还在刑部库房发现了当年被认定是梁王通敌物资的镖物,尽管大部分东西都已然散失,但其中一些镖箱显然被人调包过,镖封与当年镖局专用之封并不相同。”
萧允墨再次抢话道:“皇上,如今种种证据都已表明梁王受了晋王构陷,而那批被调换的镖物就是破案的关键。臣弟以为,应当先赦免了当年被流放的镖局人等,将他们带回京中细细查问。”
熙宁帝神色淡然,一抬手道:“怀王说得有理,那林侍郎,你便去……”
他看了一眼林策,后者忙心领神会地接道:“岭南。”
“嗯,你便去岭南走一趟,传朕旨意,将当年涉案的镖局人员带回来吧。”
萧允墨这时又要开口,却被皇帝打断:“查案的事有林侍郎去便足够了,峻清,你近日须得留在宫中,梁仙师要替朕举办祈雨法会,你留下来陪朕一同祈求祝祷,这京中连日无雨,实在不是祥瑞之兆。”
萧允墨无可奈何,僵硬地看了林策一眼,揖道:“臣弟领命。”
三人从碧霄殿出来,祁襄兴奋地拉着林策说:“林侍郎,我同你一起去岭南吧。”
萧允墨将她拽回身边,冷声道:“不许去,你随我留在宫里。”
“殿下!祈雨这种事很无聊的,你就让我去吧!”
林策平静地说:“既然殿下如此关心这个案子,又无法亲自前往,不如让祁姑娘随我一同前去,如何?”
祁襄也睁大了一双忽闪忽闪的杏眼,哀求道:“殿下,您就准了吧!”
萧允墨翻了个白眼,故意假咳了几声:“我不准你也会想办法翻宫墙出去,行了,你愿意去就去,我左右管不着。”
“嘻嘻……” 祁襄得逞一笑,她也知道萧允墨阻止不了她做任何事,却莫名对这种嘴上拉扯的小游戏乐在其中。
走到宫门口,林策与祁襄约定了出发时日,便告了辞。祁襄这时神情严肃起来,抬头看着萧允墨问:“殿下今日便留在宫中了么?现下,我想去看看我爹,殿下可要一起?”
祁襄在街市上买了一篮纸钱,带着萧允墨来到城南的一处荒地。这里零星竖立着一些墓碑,祁襄来到一块墓地跟前,此处并排堆着两座坟冢,一座前面立的墓碑上写着“先父之墓”,另一座的墓碑上则连字都没有刻。
祁襄蹲下清理坟冢周围的杂草,一边说:“我爹是逆贼,既不能替他收尸,也不能替他立碑,这是一处衣冠冢,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刻上。”
“那边上这个又是谁的墓呢?”
祁襄沉默片刻,漠然道:“替我自己留的。”
她拔完杂草,从篮子中拿出瓜果点心放在两座墓碑前,最后,她点燃纸钱,嘴中娓娓倾诉道:“爹,薇娘来看您了,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您,皇上已经下令重查当年的案子,我一定会帮您洗清冤屈,还您清白……”
“不知道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希望我为您布的结魂阵能助您早日往生极乐……您许久都没有来给女儿托梦了,薇娘很想您……”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萧允墨缓缓上前,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侧。
“殿下也烧一些吧。”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递到他手中。
“薇娘,你……”
祁襄面无表情:“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纸钱买多了,你帮我烧快一些。”
烧完纸钱,祁襄默默起身,脸上的泪痕已然收干,皮肤却像洗过一般透亮,眼眶周围凝着一抹朱红,萧允墨眼帘微垂,低语道:“此去岭南,天高路远,你还是带些人去吧,不然我叫许年……”
“不必,张瑶何田会随我去。” 祁襄打断他的话,“林大人也会带刑部的人,殿下无需担心。”
“刑部的人最不靠谱……” 他嘟囔着。
祁襄吸了一口干燥的冷风,耸耸肩问:“喝酒去么,殿下?”
“嗯。”萧允墨点点头,默默跟在她身后。
当车夫跟随祁襄的指示停在“烟雨阁”门前时,怀王殿下皱起了眉头:“我只答应喝酒,可没答应喝花酒……”
祁襄瞟了瞟他,笑道:“那我自己去。”
她跳下车,萧允墨果然跟了上来:“我才不会让你自己去。”
他们一进门,便有好几个姑娘迎上来同祁襄打招呼。
“祁公子~”
“祁公子来了?”
……
她们有的来捏她的脸,有的来揽她的腰,仿佛瞧见了宝贝疙瘩似的。萧允墨捂着鼻子,冷眼瞧着这些女人们,嘲讽道:“你是多常来这里?”
“偶尔啦,偶尔,我总给这里的姐妹们送东西,所以她们喜欢我。”
他们进了包间,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姑娘过来倒茶,她梳着一对双丫髻,圆眼睛明亮清澈,很是机灵。
“祁公子许久没来了。”
祁襄歪头看了一眼萧允墨,说:“哎,可说呢,我搬去蓟州了。”
“是这样呀,那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
在祁襄说出“弟弟”之前,萧允墨先发制人:“上司……我是她上司。”
“哦……” 小丫头点点头,恭敬地把茶水端到他面前,“原来是官爷大人。”
祁襄一撅嘴,问她:“紫苏姐姐今日有空吗?”
“姐姐送完客人就来了,祁公子您稍等。”
然而,一壶酒都喝完了,那个叫紫苏的还没来,却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祁襄拿起酒壶就往外面去看热闹,萧允墨跟在后头,只见走廊上聚着一群男人,中间二位锦衣玉带,其中的高个子大汉正抓着一个女人的胳膊,怒气冲冲道:“什么叫已然约好了要陪其他人?叫他换个人陪,老子今日就是要你陪我喝酒!”
那女人欠了欠身,软绵绵道:“祝大人,奴家确实已经答应了那位公子,不妨您让我亲自向他陪个礼,再回来陪您喝酒,可好呀?”
“陪什么礼?遣人打发打发他便是了,就报大爷的名字,他难道还敢驳我的面子?”
“这位大爷您什么名号啊,报上来,我听听。” 祁襄提起声调,懒洋洋地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那男人转向她,面上写满难以置信的愤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同本大爷说话?”
“我啊,我就是紫苏姐姐答应要陪的人咯。” 她举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轻蔑地瞧着那男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 他对左右使了个眼色,“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没长眼的东西!”
他身边的随从举着拳头蜂拥而上,祁襄一闪身、一伸腿便将带头那个踹到了地上,这些人见状即刻拔出刀来,她一探手抓住其中一人腕子,用力一拧,只听那人惨叫一声,蜿蜒的长刀已被祁襄夺到手中。
她看了看手中的兵器,冷然道:“羽林卫?”
与此同时,她脚下鬼步变换,早已绕到那些随从身后,高个男人此时将紫苏推到一边,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他显然是个高手,且出手招招狠戾,杀气外露,刀锋所及之处,连他自己的随从和同他一起来的那位清秀公子都退避三舍。
祁襄却很松弛,一边接招一边继续喝酒,此人下手虽狠,对祁襄这种化刚为柔的路数倒也无计可施,他愈发恼怒,出刀速度越来越快。“哐当”一声,两人刀刃相接,他另一只手忽然从衣服里又抽出一把短刀来,从祁襄头顶斩了下来。
萧允墨一抬手,从袖中飞出一道白光,那男人手中的短刀瞬时飞出,与他抛出的匕首一同打在柱子上,应声落地。
“妈的……” 那人恶狠狠望向萧允墨的方向,但他看见他的一霎那,脸色就变了。
“祝斌,见了本王,如今也不用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