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舒走进办公室,高涵和睦地冲她笑笑,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貌似优秀的老师都有一套自己的教学方式,例如高涵,就身体力行地展现了她的手段——日常生活沟通交流、考前考后心理疏导。
简单来讲,就是无距离地贴近群众。
问兴趣、问饮食、问身体健康,谈学习、谈心情、谈人际交往。
最近几天,高涵挨个找班里学生增进感情,上一节课间还是刘月月,这个课间就轮到池舒。
她坐在办公桌前,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额前看不见一根碎发,带着蛮有格调的金丝眼镜,一身黑色长裙肃穆又庄重。
标准的资深教师装扮。
池舒面对笑容看向老师,身体板正,坐得规规矩矩。
按说两个人认识也没多久,可她本能觉得高涵值得信任。或许因为她出色的教学水平,又或许是因为她尽职尽责的态度,让池舒很轻易就对她敞开心扉。
“你想考什么学校呢?”高涵发问,然后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是她的习惯,把学生的性格爱好、理想院校记下来,后面可以帮助他们梳理情绪,调整目标。
“Z院。”池舒开口。
高涵略显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虽然你在班里名次不高,但是努力一下是可以冲头部大学的,为什么要选美院?”
池舒语气平和淡然,笑着回她:“高老师,绘画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会放弃的。”
“我从五岁开始学画画,每个假期都到远方去看名胜古迹和自然风光,我享受画画的过程,这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除非我的手再也拿不动画笔,否则我不会有一天放弃。”
高涵打量着这个纤瘦的女孩,她很漂亮也很柔弱,笑起来两只眼睛像月牙,好像很容易就能被打倒。
但她身上生机勃勃。
个人有个人的路,高涵没再多说。
但她毕竟是老师,还是郑重地叮嘱了一句:“老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考上实验班不容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学习上不要懈怠。”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学校为什么设实验班?
就是因为整个学校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资源都是优先供给实验班的,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师资上。实验班做的密卷,普通班不一定能得到,高涵这样的特级教师,普通班也只有半数能分配到。
好学校不一定教得好,但不好的学校很大可能就教得不好。
老师是这样,班级也是这样,不是说普通班不好,而是实验班太好。
池舒静静听着,知道她这是跟自己交心,感激地点了点头。
高涵知道她懂事,欣慰地笑了笑:“对了,年级主任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体育课你不想上可以不上,但是点名列队什么的还是要去。”
“老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行了,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下节数学课。对了,你告诉李鹤如,让她下节课课间来找我。”
“嗯,老师再见。”
高涵看着她走出办公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过度劳累,也不能情绪过激,十几年来只能看着别人奔跑,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
一中每晚有两节晚自习,是学校规定的做题时间。
这时所有班级的门窗全都大开,学科老师不一定出现,但年级主任郭主任神出鬼没,随时可能出现在任意一个班级。
他最出名的就是那双鹰眼,明明占地面积不大却格外锐利有神。
经常有学生看见郭主任趴在走廊一侧的窗户上,眯着眼睛看睡觉或者嬉笑打闹的人,直到把他们看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再用压低了的声音将人吼出教室,然后狠狠批斗。
几乎每年,他都能成为新生眼中噩梦级别的人物。
自从进入实验班,池舒发现班里每天都在赶进度。
他们不仅要复习预习书本上的内容,还要做学校统一规定和老师“建议观看”的各种教辅资料。
一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可能就几页题,但六科加在一起,就是几十页,直接形成一个小型的题海书山,简直让人望而却步。
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池舒已经做了两套检测卷,可摆在眼前的作业还有四五套。
她闭了闭疲惫的眼睛,头顶的荧光灯发出刺眼的亮光,教室最后的空调断断续续地发出响声,让她困顿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池舒又撑着做了半张卷子,写完物理公式那一刻,她手里的墨水笔扎在纸上,晕成一片黑痕。
她的脑子发胀,整个人昏昏欲睡,根本看不清卷子上到底出了什么题。
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转到了十班附近。
郭主任挺着把衬衫撑到极致的大肚子,背着手,就进了十班,从前往后、从后往前不停地转悠。
池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她睁开眼,就看见郭主任从身边走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可真是提神醒脑,彻底清醒了。
下课铃声响起,池舒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是不是太困了?”叶幸看着她,问了这么一句。
池舒点点头:“我物理和数学算是弱项,经常碰到不会的题,做着做着就犯困了。”
叶幸扫了一眼她桌上的卷子:“哪几道不会,我帮你看看。”
池舒很惊喜,把卷子推到他面前,用手指着那几道空下的题:“就这些,我已经卡在这儿两个课间了,还没想到解题思路。”
叶幸垂下头,快速看了一遍题,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地在卷子空白处写下一串解题过程:“这几套卷子有点难度,困在这里很正常。”
池舒点点头,跟随着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托着腮,学习他解题的方式。
少年一边讲题,一边在纸上圈圈画画。他的刘海有些长了,低下头时,就有一些头发垂在额前,很不听话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调皮。
身边的少女含笑听着,不时附和他。
很快,几道题讲完。
叶幸把出题人的意图和真正的考点都掰开揉碎告诉池舒,哪怕她物理再差,此时也都懂了,碰见这类型的题再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真不愧是年级第一呀!
池舒在心里默默为同桌竖起大拇指,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感激。
她也不是没找过老师补习,只是每次都不理想。
明明自己记忆力很好,理解力也不差,学艺术、学语言都很轻松,可偏偏在高中物理和数学上靠不了前。池爸池妈给她找过好几个家庭教师,经常讲着讲着就把她讲困了,小测成绩没变化,大考居然还能下降。
后来没办法,池爸说就这么着吧,反正有其他几门功课打底,总归高考落不了榜。
那就玩呗!自家闺女,高兴就行!
其实池舒的物理数学倒也没有非常差,但就是拉分,跟实验班的人比起来,一科能拉二十多分。
在H省这个一分干掉成百上千人的高考大省,真就是一件大事。
有了参照物,人就会开始比较。
池舒也不例外。
不是以前的老师教得不好,而是叶幸教得太好。他讲题时往往一阵见血,速度不快不慢,语气不轻不重,池舒听的时候不仅不困,反而格外精神抖擞。
这样的老师那可真是可遇不可求,
池舒已经梳理完思路,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挡住她的半边侧脸,她手里拿着红笔,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哪里不懂吗?还是有其他事?”
池舒抬起头,明亮的光线照在叶幸的身上,他的睫毛像羽扇,池舒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叶幸,能不能请你帮我补习一下物理呀?”
叶幸一愣,似乎盯着空气出神。
池舒赶紧补充道:“不是天天补,偶尔一次就行,考试后或者放假期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叶幸目光微动,呼吸似乎变得极轻,他弯下腰,从抽屉里找出下节课要用的资料:“补课可以,但是要补就每周都补,偶尔一次没什么用。”
池舒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她眨了眨眼,问了一句:“真的呀?”
叶幸点点头。
池舒抿了抿唇,诚恳开口:“谢谢你,叶幸。”
她垂下头,正要高兴,却看到叶幸课桌里一摞又一摞的资料,她想起她自己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叶幸跟学校签了协议要冲刺高考状元,想起自己看见的他在书店做兼职。
池舒握紧了手里的笔,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其实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你学习那么忙,哪有时间辅导别人呀,还是算了吧。”
叶幸转过身与她对视,池舒莫名心虚,手里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他只看了池舒一眼,就转过身继续看书,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的进度,我对自己的规划很清晰。给你补课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就从这周开始吧。”
池舒感觉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就没再拒绝,只是扭头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声“嗯”。
上课铃声响起,池舒又做起了新的卷子。
她想着,以后叶幸给自己补课,她就给他送一些自己做的甜品和礼物。直接给钱是不可能的,尽管叶幸对她一直挺温和,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他很可能跟自己翻脸。
池舒在卷子上勾勾选选,神色专注。
没有看见左手边,那双漆黑眸子里投过来的视线,隔着一层薄纱似的光,内里藏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周四下午,十班写在课程表上的班会时间段。
高涵拿着两张名单走进教室,看见的就是几十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她早就说过要在这节课上选举班委,每人一段发言,投票表决。
不少人已经跃跃欲试。
望着班里精神振奋的孩子们,高涵很高兴,露出了班主任的标准微笑:“同学们,这节课我们先来开一个简短的班会,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剩下的时间再来进行班委的选举……”
台下顿时一片叫苦连天。
相处了快一个星期,谁还不知道她啊?
人品性格没话说,教学质量顶呱呱,唯独发言谈话像泄洪,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这下好了,耳朵又该长茧子了。
果然,亲爱的涵姐在复述了领导的要求,说明了班级的情况,以及简单陈述了班会的内容后,离下课就只剩下十三分钟了。
高涵看着昏昏欲睡的大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尴尬,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们再加上下课的十分钟,把班委选一选,大家都清醒一下,打起精神。”
班里倒没什么人抗议。
他们中的有些人,可以把咖啡当水喝,如果说睡觉是生理需求,那么下课在他们眼里就纯粹是浪费时间,有那几分钟还不如在桌子前多算两道题,指不定高考就碰见相似题型了呢。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在这种高压的氛围下,谁都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被别人挤下去。
高涵站在角落,摇了摇头,这些孩子绷得太紧了,她必须想办法对他们一一开导。
她点了便宜班长赵晨阳的名字,让他担任主持人,来宣布选举人。
首先发言的是于半夏,挺漂亮一小姑娘,就是有点娇纵。
偶尔会发点儿大小姐脾气,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她往前站了站,更靠近第一排的人,声音清亮:“大家好,我从小喜欢音乐和舞蹈,古典舞和街舞我都会跳,唱歌我也跟专业的老师学过,如果成为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我一定会好好为班级服务,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满脸自信,可漂亮又有实力,不会让人嫉妒。
她只说了一半,台下就掌声一片,甚至有那些调皮捣蛋的,明目张胆吹起了口哨。
“安静安静,于半夏,你继续说。”赵晨阳站在一边,开口制止。
于半夏自然看到也听到了,但她并不生气,脸上笑容得意,眼里也闪着骄傲的情绪,仿佛是天生的公主。
池舒支着下巴靠在课桌前,眉眼弯弯看着台上的女孩,非常欣赏她的自信与骄傲:“真厉害呀。”
叶幸从题海中抬起头来,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