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停滞,时间静止,身上的血流也似乎不再流动,这种感觉不算好受。余安声吞咽了下,大脑在思考和停机两种方案中选择了卡顿。
他像一个被病毒入侵的智能机一样,出现了类似鬼畜一般的重复小动作,挠头,摸脸,双手在胸前准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余安声无比希望自己有一本关于纪棋的《十万个为什么》,这样他就可以翻找出纪棋到底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余安声更无助了,他牵强的微笑着,用尽了所有的语言最终只憋出了一句。
[他就是我的一个弟弟,]过了好半天,手机又蹦出来机械的两个字,[而已。]
说完眼神真挚得没边,纪棋看着这双眼睛,他觉得余安声太会撒娇。这种撒娇并不是有意的,而是某种时刻不经意的表现。
“所以……他也是你的家人吗?”这话的语调太过古怪,说出口的瞬间就连纪棋自己都觉得恶心。
茶味简直冲上天。
他说完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余安声,期待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
[不是,和哥不一样。]
耳朵像被火点燃一样热,余安声揉了揉发痒滚烫的耳根,眼尾因为羞涩而染上淡粉色。
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回答对于一个含蓄内敛的人来说,和让他在热闹非凡的街道裸奔没什么区别。
这个答案某人太过满意,看着余安声由粉变红的全过程,他心里那份嫉妒似乎也慢慢消失,毕竟现在在余安声旁边的是他纪棋。
“嗯,吃饭吧。”
这句话让余安声总算得到了解脱,他两只手抚上自己的脸,企图通过自己手上的凉意来使双颊降温。
桌子上的六七道菜没什么变化,纪棋不怎么饿,只是看着余安声面前拳头大小的碗。
明明那样小的碗,即便没有盛满,里面的米饭也只被余安声吃了一半。
他太瘦了,纪棋想。
“不合胃口吗?”
余安声摇头,怕纪棋误会自己,拿着筷子又往嘴里塞了两口,勉强咽了下去。
“别吃了,别撑坏了肚子。”纪棋伸手夺去他的筷子,作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饭量,余安声远远达不到。
甚至连一半都勉强。
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纪棋深知男生蹿个子那段时期的饭量,他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出余安声胃口小的原因。
应该是省钱吧。
他那样敏感乖巧的人,为了给婆婆省钱而少吃饭,长时间后胃口越来越小,所以才会瘦到看起来轻飘飘的样子。
要好好养的,纪棋轻轻叹了口气,手忍不住在他头上蹂躏了两下。明知只要自己说一句让他多吃饭,余安声就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但纪棋不想这样,发布任务似的去让他做痛苦的事情。柔软的触感传来,他笑着:“慢慢来吧。”
对余安声说,也是对自己说。
没吃完的菜在余安声的坚持下打包,他说扔了太浪费,回家热一热还能再吃一顿。
纪棋把他送回了书店,手机和打包的菜放在副驾驶,他看着余安声的背影,莫名高兴,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份开心从何而来。
纪棋看着走到半路的某人突然转身,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大力挥手时,他才恍悟,好像是幸福的感觉。
从出生到现在的孤独感第一次有了消散的迹象,一个人的生活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人,心情很难不被触动。
新手机余安声放在了纪棋车子里,说等明天再换,饭菜也是,这种小事就像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样。
纪棋突然的迷茫,但很快又被他否认。
幸福如同错觉般的出现,他已经适应了太长时间的孤独,这种感觉让他开始下意识抗拒。
傍晚接余安声回家,到家后他走到一边,趁着余安声不在的时候给刘姨说了几句。
厨房内忙活的刘姨听到纪棋的话,转头朝着远处余安声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止不住的关心。
“放心吧,我就变着花样给他做。等把胃口养好后,长膘就容易多了……”
*
从那天开始,余安声开始了无比准时的就餐时间,甚至晚上还会有夜宵。
即便余安声每次依旧吃得少,但好在一天四顿,慢慢来总会胖些。
这些天纪棋推掉了所有的饭局,每天都陪着余安声吃饭,似乎已经成为了常态。
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经堆了一小沓高,章林第三次敲响办公室的门,日程表上的许多饭局被一拖再拖,最后全都挤在了一起。
“老大,这饭局不能再拖了,本来那边就因为上次工程的事有些意见,如果……”
纪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余安声应该下班了,昨天他跟纪棋说要骑小电车上班,纪棋没拒绝。
还有半个小时应该就会到家,家里刘姨应该已经把菜做好,今天不去应该没什么吧,纪棋在心里想着。
“就定今晚吧。”
“啊?”
章林似乎没想到连续几天都拒绝的纪棋竟然同意了,他震惊着惊呼了一声,在纪棋疑惑的眼神下迅速回答。
“没什么,那……那我这就去办!”语速变快,生怕纪棋反悔似的,转身离开的瞬间就拿起手机和对方联系。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他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刘姨打去了电话。
“今晚我不回去吃了,你让他不用等我。”
那边答应着,纪棋挂断电话,抬手松了松领带,正准备离开时,他停下了脚步。
再次拿起手机打开了余安声的聊天框,想了半天脑子里的话很多,打出来五六行字。
纪棋眉头微皱,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手指按向删除键,一下子删掉了许多。
最终只留下一句:好好吃饭。
点击发送时章林进来,告诉纪棋都准备好了,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他关了手机,没再去看对面回复了什么。
刘姨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门口传来了密码按键声,一转头就看到余安声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真是养眼啊,刘姨觉得每天光是看余安声和纪棋这两张俊娃娃的脸,心情都不自觉的好了起来。更何况这份工作的工资又高,纪棋也不像她之前工作的住户一堆麻烦事。
“回来了,小余!”刘姨大嗓门招呼着,让余安声想起了小时候婆婆带他回村子里,村子里其他阿婆招呼他的情景。
余安声点头,将帆布包挂在门口的衣架后,便小跑着到饭桌前,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眼睛亮亮的。
他猛地用鼻子吸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朝着刘姨的位置用十分夸张的动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来。
刘姨被逗得直笑,眼尾的皱纹都多了好几道,她走上前捏住余安声的脸颊,脸颊上肉不多。
“怎么这么会惹人喜欢呢!”
夸赞后,刘姨松开了手,感叹着:“还是瘦,再长些肉就好了。”
看着余安声到厨房帮忙拿餐具,刘姨才想起来那事:“小余别拿了,小纪不回来吃饭了。”
手上的餐具正准备放在桌子上,听到这话后余安声转头。
“那什么应该有事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以前小纪几乎都不在家吃饭,说不定公司又有什么事,忙着呢吧。”
听到这余安声怅然若失,手里的餐具拿了半天,直到刘姨问他怎么还不坐下来吃饭他才回神。
和纪棋吃饭成为余安声每天的期待,只是现在要一个人吃饭吗?
余安声听到忙着这几个字眼,又开始担心起纪棋会不会饿着,他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心里又不免担心着。
拿起手机却没看到纪棋给自己发消息,要不要给他发信息,余安声纠结着,怕自己打扰正在忙着工作的纪棋。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对面的刘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余安声紧紧盯着,像一只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狗。
会是纪棋的电话吗?
“什么!怎么会发烧呢?”
余安声眼神暗淡下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菜没有一点胃口。
手上拿起筷子停留在半空,一旁是刘姨着急的语调,他的记忆却瞬间穿回十几年前。
空气安静,耳边所有声音消失,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慢慢又变得清晰。
面前不知道何时坐着记忆里熟悉的女人,她面容模糊,五官都看不清,只有个大概轮廓,但余安声能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凭什么吃饭?大人都没上桌你凭什么吃饭?这里是我家,给你口吃的就不错了,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谁会要你!”
“吃吃吃!这是你吃的饭吗?”
声音此起彼伏,余安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抖动,面前的女人好像在笑,是真的在笑。
涂着大红色的嘴唇两边上扬,弧度越来越大,逐渐变成可怖的模样,余安声抖动得越发厉害,却发现自己就像被订在了椅子上,无法动弹。
“小余?小余!小余!”
眼前的一切慢慢消失,对面哪有什么女人,只有空荡的座位。他持着筷子的手臂垂在半空中,发抖得厉害。
“你没事吧?”刘姨看着余安声发红的眼眶问道。
余安声咬着下唇摇头,他收回发酸的手臂,身体因为刚刚的一切而发冷。
看余安声没什么后,她也顾不上多关心,麻溜地将围裙从身子上脱下。
“我大女儿的儿子,也就我孙子,发烧了。家里就她一个人,我得回去看看,今天夜宵就没法做了。”
余安声僵硬地点点头,看着刘姨火急火燎离开。他回到饭桌后将菜一盘一盘端上保温板,又将每一道菜仔细的用保鲜膜包好。
应该不会工作到很晚吧,等哥回来一起吃好了,余安声这样想着,并在心里通过了这个提议。
他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个抱枕,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个纪录片看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客厅昏暗没开灯,电视机的光打在不远处余安声的身上。
那个本来端坐在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何时歪着头,靠在沙发后背上睡着了。
临近凌晨一点钟,纪棋终于从饭店门口出来,章林在一旁两只手虚虚护着,生怕纪棋倒下来。
“艹,那个老东西要不是现在有点用,我他妈早把酒杯甩他脸上了。”
纪棋眼睛通红,整个人因为一整晚被灌了酒而难受着。
“没事吧,老大,要不还跟以前一样,我在一旁的酒店给你开间房,你直接休息吧。”
章林有些担心,今晚那人确实过分,不仅拿生意上的事为难,还故意提起纪棋父母的事,有一嘴无一嘴的羞辱。
纪棋弯着腰招了招手:“不至于,送我回去。”
这几年他的酒量早就被灌得上涨,今晚喝得是有点多,但章林替他挡了些,自己意识还算清醒。家里还有个人,纪棋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章林没再坚持,找了个代驾。看着纪棋上车离开后,他也回了家。
代驾蛮负责,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后还叮嘱了纪棋两句:“老板,你一会儿上楼慢点,实在不行就让家里人下来接你。”
“家里那个估计睡了,我不想麻烦他。”
老哥一听乐了,有种吃到了狗粮的感觉:“您还挺疼老婆!”
纪棋没否认,解释起来太麻烦,他从钱包里掏出好几张红色票子塞进了代驾手里。
“老板,钱已经付过了。”代驾解释着,生怕纪棋喝醉了乱付钱,事后再找麻烦。
“小费,大半夜的你也不容易。”
那人连连道谢,满面笑容收下了钱。纪棋脚步虚浮着走向电梯时突然想起什么,他转头朝着那个代驾的背影喊了一声。
那老哥回头还以为对方后悔了,谁听见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我身上的酒味重吗?”
男人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看到答案,纪棋没有丝毫犹豫,脱下了身上的西服转手扔在了一边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