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绝望的，当一个人连贪得无厌的资格都没有，仿佛是被世界遗忘，被神抛弃了的时候。

变成被匹夫怒指的老赖不是最可怕的，至少没有彻底被世界和世人遗忘的孤独种来得可怕。

身为一个在到处充斥着利益，就连人情冷暖都沾染了利益味道的商圈里泡养长大的小国家太子爷，林逸能理解这些员工提前跑路的做法，毕竟武侠小说里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是他听到“逃跑”的员工里竟然还有不少是有着十多年工龄的老员工时，心里难免失落得厉害。

这要是让爸爸知道，他老人家才会更加难过，估计要顶着那张乐呵呵的假脸消沉上最少俩个礼拜。

当初林家建业的时候老爸发善心，给了本市一些生活原本落魄不堪的穷苦人一个圆家的机会。有一些现在生活已经变得很不错的老员工，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是大街上要饭的流浪汉，要不是他老爸善良，收留他们进来干活儿，那些人的身体早就供给了大地。

林家因为他老爸和别的老叔叔们这些大将镇守着江山，多少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的发展着，这些人也就寄生在这棵大树上，相对安稳的度日。双方一边缴纳劳动力，一边付给工资，形成了一种平衡的关系。

最近几年原本的老将们上了年纪，退的退，病的病，新人上来之后，平衡被打破，林家内部发生了一点轻微的动荡，公司里就出现了不平和的声音，当时被他老爸和还留着的骨干齐力摆平了，那个时候他刚好十八岁。

那也就是他报志愿的时候，公司里其实正风云攒动，局势微妙地变换着，他老爸试图让他暑假去公司练手，先熟悉一下业务，以后好接管公司，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平息“暴乱”的能力。

可那个时候的他正是最叛逆的年纪，正是最想自由地飞翔，体验天空清爽危寒的年纪，被两根铁链束缚了十几年在苦岸上，所以他实在是厌恶了像个娃娃一样被安排人生，尤其还是高考完，最该没有任何束缚地享受人生的完美黄金休闲时期。

他不想错过那一段人生的黄金假期，也不想错过之后四年传说中半自由的，可以掌握自己人生的关键时期，他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搏自己选择自己人生路线的机会。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也好，最起码他以后回忆起来时，他曾经自由地飞过，而不是可怜的一直做父母铁房子内的傀儡。

最起码，他自由地飞过。

就像烟花散成灰屑坠落时，最起码，它灿烂过，被世人赞羡过，哪怕没有人看到，它也已经给了自己最响亮的掌声，给了自己最大声，最美丽，旁人无法给予和比拟的，最满意的肯定。

那就是，它曾经绽放过。

林逸这个中二人一直觉得，不绽放一回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他少年时期就认真罗列过自己的人生计划，从那张表格之后就认为自己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先完善了大半部分的人生，所以早期的他背着爸爸妈妈的时候就会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个仅仅维持着法律底线，不会伤害人的混蛋。

先完善了人生的大部分计划，把想做的趁着年轻，家里压力不大的时候都做完，这样不管以后还能不能自由选择剩下的路，他也曾经绽放了，没有遗憾了，即使之后被迫接受家业，那个已经成年的“他”也可以安安稳稳，腾空全部的心思去做成年的事。

什么年纪干什么年纪的事，他有自己的安排，只是“抢”着活了一把。是为了让身体跟灵魂共鸣，最起码有一段时间这两样东西能够完全属于自己，让他得到“绽放”这个共鸣之际最标准的人生结果。

到高考完之后，那项计划表已经差不多都做完了，除了其中的两项。一个是自由地走一回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哪怕是短暂的，这一项是填满整张表的计划里林逸写得最认真的，也算是密密麻麻的“希望”里他被掩藏在其中的，唯一且真正的愿望。

另一项就是：为朋友赴汤蹈火。

而这一条没有完成的时候，因为对林逸来说，哪怕他表面上八面玲珑，人缘极好，朋友也绝对不会滥交。那些真心淘洗之后才拥有的朋友，中二的他觉得，该用一切去珍惜，因为真心爱珍珠的人都是会很用心去呵护珍珠的。

哪怕以后变成了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成年人”，这一条计划也不会结束，因为这是他刻进自己骨子里的人生信条，没有结束的时候，除非这具躯壳的内囊换了个主人，核心不再叫做“林逸”。

但是不再叫做林逸的话，那些属于“林逸”的朋友和亲人，“他”也没有资格再拥有了。

最后，关于人生的岔道该往哪边走，他的爸爸妈妈先妥协了，可能也是想通了这些道理。成年人总是更容易想通个中道理，毕竟他们的思维完善度和人生阅历摆在那里，只是有些人不愿意承认，身体不肯和心一样诚实，就像大人总是不愿意轻易低头说自己错了。

所以大人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呢！

好在林逸的爸妈本身也是半大的小孩，嘴巴跟心的同步率很高，还是很诚实的，这在大人里很难得。所以林逸哪怕从小就“按部就班”的生活，精神压力也不算大，因为他不需要像别的孩子一样反哺身边这些“伪装的大人”，“实际的稚童”。

不过纵容林逸自由选择的代价就是林国庄老同志原本乌黑的两鬓染上了不少银丝。但是这位老同志在亲爱的老婆跟孩子面前时特别注意形象，平时会染黑发，因此林逸刚开始并没有立即发现老爸身上的变化。

后来还是刘叔看不下去，怪林逸太不懂事，暗地里把林老战友兢兢业业忙碌的样子拍了下来发送给少爷，林逸才发现爸爸原来……已经老了不少。

这一个小点也是让他后来能够坦然接受继承家业这条枯乏路的原因，之一。林逸再想做鸟，到底还是在身体里装了一颗自然生成，谁都拔不走的良心。

回忆云云散开，时间回归，腰斩了很多项目这件事发生后，风声才刚刚漏出来，就有人觉得林家这颗大树要倒了。

他没想到林家现在甚至都还没有被动摇到根基，只是被外面的风灌进来一口冷气，这些老员工就鼓吹着一部分新人，做了第一批撂下当初的恩人要离开的猢狲。

林逸在心里觉得，这些人还真是……没良心，明明家里才刚刚准备扩大规模。总之现在倒霉算是憋着一口大气找上门了，说不定还在心里庆幸可算是能用它嘴里沾满病毒的阴风洗一洗林家了。林逸只希望它不要赖着自己家不走，这片小树林可经不起大风浪的折腾。

他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长长，长长的气：算了，身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我也见过，听过了不少。每一家企业都多多少少要经历一些风雨，甚至是严重到要倒闭的危机，之后才能完全站起来，现在不过是风水轮转到林家了而已。

人心不是菩萨净瓶里的水，人这玩意儿，本来就有些浑浊，谁都是以自己为先为重，这没错。不强求他们了，林家已经够幸福了，不拖累这些员工。

大少爷甩了甩头，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刘叔，财务部门刚刚还跟我说了一件事，有一批员工打算辞职，不用拦着，该赔偿赔偿，让他们离开吧。现在的项目不多，裁些人确实对我们也好，能帮助公司整体运转得更加顺畅。”

刘秘书点了点头，接着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也好吧，谁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们。有在林家工作的经验，他们之后再找工作也方便些，只是……”

他犹豫着停了下来，林逸好奇地看向老人，老人才继续说道：“里面有不少老员工，干了十多年的都有，这些人的赔偿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理论上我们是不支持老员工下岗的，对企业的损失太大了，不管是生产线，还是财政部门，或者是技术外泄……这些人工作久了，说他们本身就是公司的财产也不为过。”

“而且现在林家的财务情况本来就卡到了一个关口，大风大浪在前面等着呢，眼看着工资都要发不下来了，更何况是这些赔偿金……”

老秘书深深地拧着眉毛，最终却只能无力地跺了跺脚，“林家早年收容这些穷汉和流浪汉一回，结果林家现在只是出了点风波而已，这些寄生虫就要走。唉……果然流浪汉的心也跟着风雪流浪去了，一帮没有良心的东西！”

林逸合了合眼睑，压住心里翻涌的酸涩情绪，这都要怪他。

他坐起身说道：“他们给林家贡献了十几年劳动力，拿点钱也值得，算是林家的回馈。认真说的话，我长这么大，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在其中，就当作是我的侧面报答吧。”

老秘书还是舍不得，声音里带上了一些委屈：“可林家也给了他们工资，这两件事其实不是一码事。”

林逸抬起手掌，止住了他的话，“刘叔，别说了，我们家企业现在对外的口碑还是好的，剩下的生意也没有受到影响，整顿一下还能运营维持，维护空间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