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TM的叫了,本来听他咿咿呀呀一个月就够烦了,都影响了我平常直播,现在人好不容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叫!”
“大家都忙得要死,谁有心思跟外人共情!你们的钱赚够了?跟这儿碎嘴,吵得别人没法赚钱没法安生没法睡觉,你们要是躺闲,我还想赚钱呢!”
“一帮祸害人的东西!”
一些人身上当即迸起青筋——怒了,两边作势就要吵起来,甚至有开打的苗头。灿灿他们三个人正好被夹在风暴的核心眼位置,全部都很无奈。
灿灿叹息了一声:大家的压力都挺大的,平时积攒了好多怨气在心里,一个个的像活火山,但凡捕捉到一个宣泄口就很容易爆发,直接引发大规模的混战都有可能。
这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让这些被压榨惯了的可怜人发泄一下,怨气长时间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好多肿瘤和癌症是可以被“气”出来的。
不好的地方就在于经常发生这种事情的话,基层主播之间的氛围会变得更加糟糕。诸事过量不宜,主播们的压力和不满的情绪只会更大,也会变得更加容易爆炸。
爷爷教过他,大家本来就被公司压榨着,在这种时候其实才更应该团结,母土在前两百年内已经给我们做了相当优秀的表率。
蚂蚁唯数不多能让于它们而言体型和思维各方面都巨量的人类物种惊叹的,就是顽强和团结。团结是一个种族生存的基础,病毒又何尝不是这样?而且那群讨厌的肮脏变异小细胞相当懂这个东西,甚至说这是它们对外的必杀技都可以。
所以当主播们不再团结甚至还总发生内讧的时候,本来就看不起下层人的公司只会更加看不起他们这群“低等”人,进而对他们做出更过分的事。
现在还在签的主播们为数不多能享受到的福利,都是同等级的前辈在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基础上,团结一致努力争取来的。
重点在于团结,这是由内而外的核心点。没有这个点,公司不会给底下这些散碎的单位体基材任何好处。资本家可是很抠门的,哪怕只有一分钱也仅会花在刀刃上。
团结是让巨兽害怕的致命利器,我们能拥有的对外武器也仅是团结,而个人顽强的毅力就是保护自己的盾牌。
所以对外来说,团结当然更重要。
坚强的毅力这要用在对内——自己身上。
当种族呈现散沙状态,因为不够团结而被击溃的时候,如果种族内部的大部分成员至此仍然萌生不出团结的觉悟,那个人的顽强毅力于敌军而言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这个残存的种族很快就会被百阵V1,逐个击溃,进而彻底灭种。
意志和意志很关键,是种群和人类种群一道无形而厚的坚固壁垒,文化就是浇筑这座壁垒的水泥。
灿灿载着重重心思抬起眼睛看向窗外,外面的光线分明很亮堂,让他连远处的树都能看清晰,但他还是感觉园区里面阴云盖顶。
看不见的沉厚云朵像一床巨大的北方老式棉花被子,唰地大铺开,将天空给遮得死死的,一丝光都没有办法从上面透进园区里来,将这座本该金灿灿的金京园给变成了一座没有物质边界的阴森囚笼。
站远了看,这里仿佛梅雨季节的广东高楼,让人远远的看着就感觉到窒息和压抑。
适宜的太阳光是救赎万物的良性草药。
这座看似无壁的笼子不仅囚禁着人们的身体,笼子四壁牵连着的那些看不见的锁链其实带着毒,他们连通在每一个囚犯的神经上,逐渐的,逐渐的,把他们的思维也囚禁起来了,变成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笼子的奴隶。
奴隶从来都是贫穷的,甚至于连一块最简单的遮羞布都没有,只有“主人”这个身份才是富有的。
在这个笼子里更是如此。不过好在他们生在现代,幸而,生在无数农奴同胞和地主所代表的上层阶级团结挣扎过后,现在虽然不至于丰衣足食,顿顿大鱼大肉,但是好歹衣足蔽体,饿不死。
法律保护了天生拥有人权的他们,但是法律也害惨了他们。
无情无眼无义的法律被当作物质拿捏,反过来利用,于是成了一部分贪婪狡诈者构害其他相对而言大众“不幸者”的工具。
于是人人变脸唾骂法律,可是我们本该膺愤的是那狡诈的害人者,法律本无意。
指责没有思维意识的死物法律,而不是勇气对抗狡妖狐,足以可见,人类何其懦弱,身具弊端。被厉害的势力欺压,就选择扭头欺压更弱的群体。
小丑,可怜可恨,滑稽可悲。
灿灿觉得,在这里快要闹起来的大家实际上没有谁对谁错,要说错,只有在背后一手撺掇,沉默拱火,不作为,只作俑埋雷,不停间接挑唆并横生主播中间矛盾的,卑鄙公司!
圈子外面,透过耳塞也止不住人群嘈杂声音的李响停住直播,他有些庆幸自己这次也习惯性的开了静音直播,只单独带插件播放背景音乐,不然就凭宿舍里这个八面漏风的情况,这点事全都被网友听过去了,他也就离因为泄密而被公司狠狠扣钱不远了。
他举起手,声音虚弱又辛苦地冲着人群说道:“那个,我这里有一些钱,我想……”
他还没有说完,举起来的手就咚一声被一股力道给压住了。他抬起头,发现压着自己的人居然是那个横着走的小恶霸寅边虎。
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人们,姿势一如往常的拽:“你们的钱都不多,留着给自己用吧。我来解决报告他死亡需要背负的罚款,顺便小爷还想跟公司那帮屎人讲讲道理,居然就这么把老子给丢了!”
听到有人愿意接手烂摊子,原本堵成一团的人群赶忙让开了一条路,动作整齐还迅速,仿佛受过针对性训练。
他们其实并不害怕触碰床上的那名逝者,说他会传播也不过是在口嗨,大家真正忌惮的是公司想方设法搜刮的那笔罚款,支付不起的数字压得这群对物质本就严重匮乏的人变成了胆小鬼。
寅边虎朝死者刚走过去两步,还没贴到床架子呢,身后,李响的声音就再一次响了起来:“那个,我还是有话要说,有谁认识他的女儿或者是父母啊?就是死了的这个人。”
他指了指人群后面的死者,解释道:“按照公司的操作,他这段时间赚的钱应该剩不下多少,我这里有一些积蓄,可以留给他的女儿上学用。”
人群瞬间爆发出惊讶的声音,大家齐刷刷看向他。看到大部分的目光都朝自己集中了过来,李响顾不上打量里面都有些什么高下立见的成色,他本来就不稳定的呼吸因为紧张变得有些疾,但还是坚持着说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他女儿还在上学吗?我听到他家里还有残疾的老人需要照顾,生活压力有些大。”
“我攒这些钱也花不了多少,不如留给需要的人吧,就趁我还活着,他们拿不走。”他微笑着,宛如纯白的折翼天使坠在了这片糟糕的污泥塘中。
他说的这个他们大家都知道是谁,李响之所以忍着不太好的身体不愿意去主楼那块“专业用地”直播,宁可窝在地方逼仄还不太方便的宿舍里,就是害怕被公司里的人发现自己已经变差的身体状况,之后不留情的把他变成下一个冤鬼。
对于他来说,虽然父母喜欢强迫他做事,还总爱插手他的人生,但是他们总归是爱他的,他不想让爸妈伤心,也依旧心怀着再见心爱的琅伢一面的微弱希望,所以他告诉自己,目前还不能出事。
有的反抗微弱如无,但那也是反抗。
尹煜佑闻言着急地向他走了一步,想说些什么,这钱可是他用来娶琅伢的。但是下一秒他又想起来那些过去不是李响亲自告诉他的,便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他不能出卖PP。
刚才扶过李响的那个主播凑上前,问他:“响仔,你想好了吗?怎么我听你的口气,你的身体……这是要,不行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李响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的身体早就不太好了,过劳引发了一些问题,还没去医院里看,但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情况挺严重的。之前一直不想说,怕你们会觉得害怕,也怕你们觉得我麻烦。”
主播们吱呜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相觑着语塞。
李响叹了一口含波带澜的气,继续说道:“我们就像古代那些可怜的青楼女人,走投无路把自己卖到这里,就一生都要钉在这里。再怎么攒钱也不够赎身,出去了,也会被外面的世界嫌弃排挤。”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居然反常的像洁净稀世的白玉。他疲惫的目光透过人群让出来的那条小路,看向床上已经去世的主播,声音幽幽沉沉,仿佛被海风吹远了,让人听不清,导致他说话必须得很用力,这会儿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
恬恬忽然想起来,刚才灿灿跟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是俯下身子的,贴得他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