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也就算了,在这种时候非要炫一下自己长了一张嘴,是不是欠的慌?!”
“连最起码的尊重死者都不知道,老子就不信了,今天躺在那儿没了动静的人要是你,你和里面那帮野狗还说不说得出来刚刚那些屎话?”
“都是人,顾着一点别人,心情不好差不多得了,非要挑这个时候发泄出来,显着你了!这个宿舍里谁过的好了,谁的心情能好?要是好,我们早就都不在这里住了,还用得着受这鸟罪?里面那个,他用得着死?”
“你这么大个老东西了,还不知道兜着自己的情绪,跟孩子似的等着人帮你擦屁股,把情绪朝活的死的一起发泄出来。那老子今天就帮你擦擦这个屁股!”
嘭!怒不可遏的老虎又起了一记拳头,依然砸在刚才受伤的那堵墙上,可怜的墙壁扑簌簌往下掉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人类捶哭了。
老虎后面的话越说越暴躁,主播早就被吓成了宕机模式,一直颤抖着,嘴里只知道可怜地呜呜,一点口齿清晰的话也不敢说,生怕老虎用拳头招呼自己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才被吓得咬断了舌头。
看老虎没有收敛的意思,灿灿几个人怕事情闹大,连忙冲了出去。就在老虎提起主播的衣服领子又要骂他的时候,尹煜佑按住了他的手。
“我们还没有通报上头呢,别闹大。让其他宿舍的人听到先通报了公司,我们整个寝室的人都要因为有嫌疑被罚款。”
他的手温温的,偏凉,有些像耳夹手上的温度,这让老虎的脑子里被大面积愤怒掩盖的理智被刺激得稍微苏醒了一些。不过他仍然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恶气,他扭过头呲着牙,竖起眼睛皱着眉,正要朝着尹煜佑吼回去,灿灿冷着脸,及时开口提醒:“一整个宿舍的罚款,少说也得有几百万,几千万都很有可能,你家负担得起这个数字吗?”
老虎原本像嚣张燃烧着的火焰一般,肆意发散愤怒的表情当场冻结住。灿灿看他似乎肯听别人说话,才将声音放得温和了一些:“老虎,别冲动。”
寅边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忍耐,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胸膛起伏得太惹眼,并试着收敛自己状如野兽的一面。
虽然并不怎么喜欢时灿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总是冷静睿智的,说的话也总是对的,人也……并不坏。以及他不得不承认,时灿暄其实比耳夹还要沉稳可靠,所以,他得听他,听这位智者的话。
这可不是在用反话讽刺,他心底的确承认灿灿智者的身份,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从另外一些方面来讲,他切切实实的厌恶着这个假惺惺的大好人。
“假惺惺”,这是老虎擅自冠给灿灿的形容词,他不相信有人长得那么漂亮居然不肯利用,非要辛辛苦苦做什么狗屁科普,内容又不讨好,还不容易有流量,现在这社会,现在这栋基础楼里,谁不想快点赚一笔大钱离开这里?
他不相信在这种人人自私都活不下去的鬼地方,居然真的有愿意播撒爱心的圣者。他相信世界上有好人,但是不相信这里有,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好到纯粹的傻子,绝对……不愿意相信。
泥泞的淤沼里,怎么可能有菩萨存在,这个鬼地方,人人自危。
自己都活不下去的人去四处施舍、帮助别人,不觉得可笑吗?
所以他固执的认为灿灿“虚假”。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他的表情埋在阴影里,谁也没办法看清,包括他面前距离他最近的那名主播。大家只能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拳头仍然死死地攥着,并且在不停地颤抖,手背上的那些青筋依旧像网格一般纵横交错的迸起来,看起来狰狞可怖,像张牙舞爪展开身体的蜘蛛。
恬恬蹙了蹙眉,她心底其实有些排斥这个寅边虎,尤其是在看到他极力克制愤怒的这只拳头时,他和金以娜没理由威胁自己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听到楼道里没动静了,四邻寝室的门陆陆续续打开,不断的有人冒出头来想要观察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老虎听到四周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了,于是更加用力的收缩住自己胸腔里愤涌的情绪,慢慢地把拳头给松开了,但是那些青筋依然倔强地紧紧抓伏在他的手背上不肯消失,暗暗对外界传递着他半点未消散的愤怒。
老虎整个人宛如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后退的野兽。
被松开的主播如获大赦,才刚刚解脱禁锢,不需要谁来提醒,赶忙连滚带爬,四肢并用地,以相当狼狈的姿势跑回了宿舍里。
他麻利地三步并作两步爬回自己的床上,将身体给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嘴巴紧紧闭着,仿佛拉上了拉链,眼睛也时不时警惕地瞄一眼还在门口的寅边虎,好在他一个万一,又发疯扑向自己的时候随时撒开四蹄逃走,他那模样活像一只受惊的食草兽。
有了老虎的这一通爆发加威胁,原本还嫌吵闹,甚至为了尸体在你一嘴我一嘴吵架的人们再也不敢随便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都客客气气的商量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主动帮忙整理逝者的遗物。
虽然耳夹不在了,但是老虎霸道的威严还在,军师下线主将的能力被削减的程度对于这帮再普通不过,也没什么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来说并不厉害,震慑起来还是很有效果的。而且老虎的那帮小弟直到现在都是拥护他的,人们不敢随便对待这只野生猛虎。
他在基层主播中间仍然是个威胁。
与宿舍里被指桑骂槐地斥责了一通之后,反而变得温馨起来的气氛相反,楼道里的四个人气氛有些低迷,甚至因为各自跟老虎牵扯过的不愉快过往,还有些僵硬和冷肃,总之不算是愉快,更谈不上其乐融融,只是勉强在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这种奇怪的冰下气氛悄悄卷走了四个人藏在心底里的那一点剩余的好心情,卷得一丝都不剩。
最后,还是灿灿先开了口,他侧耳听着宿舍里开始有商有量的帮主播安排身后事的声音,语气有些温和:“刚才李大爷没有危言耸听,大家最好不要生病,我们这些基层主播在公司的那帮高层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替换和丢弃的木材,他们只需要木材发挥应该有的价值,肯定不会关心木材本身是不是生病了,除非我们是金丝楠木那种价值千金的东西。”
他顿了顿,脸色沉下来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个人,“但是在我们所有主播中间,已知的名材只有孔峻熙一个,公司里不缺木材,当然不会认真对待剩下这一片数目多到泛滥的树林。”
“只要树林本身还在就好,里面单独的几棵树死了,病了或者是活得不太好,对公司来说无所谓,就像富豪损失了几块钱,不值一提。顶多有几棵树长得不太好,最后被砍掉的时候烧了做柴,发挥最低级的作用。”
“帝盛就是这样,压根没有把我们当成人来看,因为庞绅勋和韩老板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主人。”
“我们是材。”尹煜佑有些不满意地补充。
灿灿浅浅地点了点头,“因为有孔峻熙那颗金丝楠树独自撑着半边天,再有这么一大片浩瀚的森林在,哪怕只拿我们做最基础的买卖,木材的主人也能每天赚不少钱。”
恬恬咬了咬嘴唇,心里很不甘心地说道:“所以公司完全不会认真挖掘我们的潜力,除非有意外降临,对吗?”
穿着黑衣服的金发青年这次眼神变得苦涩,他点了点头,抿着唇,神色看起来异常难过,语调也不再轻快,“所以千万不要生病,生病是很奢侈的事情,是被公司看作主播的那些高级主播才拥有的权力。”
“我们这些木材生病了,公司是不会特地腾出时间来让你去看病的,木材病了园林主只会想着趁木柴彻底坏掉之前,赶快发挥掉它最后的价值。”
“所以基层主播生病了之后,公司不仅不帮忙救治,反而还会熟练的规避掉法律,毫无人性的压榨主播,试图发挥掉一个人最后的价值。这是我们公司一贯的操作,他们没有人性已经很久了,或者说那些人的人性只用在自己身上。”
尹煜佑幽幽地补充:“人是很容易看不起人的。”
灿灿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压住眼睛里被他的这句话带动起来的情绪,继续往下说道:“生病了,最多是你自己趁着下班的时间在园区里的小诊所里随便对付一下。但是我们园区只是表面上治安好而已,实际上的情况大家也知道,诊所里的医生有没有执照根本不清楚,就算有执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主播被医治死了。”
老虎愤脑地抱着头,“可是有那么一个庸医也总比没有好,公司压根就不给人看病的时间。小感冒什么的他肯定还是能治的,总比自己瞎撑着强。话说那庸医治死了人,就没有人告过他吗?”
他带着疑惑看向灿灿,灿灿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能告就好了,关键是公司根本不给我们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