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加根一家三口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余丰新突然来了。

“走！去我家喝酒。”余丰新大大咧咧地对王加根说，“来了两个战友，请王主任去陪一下。”

自A银行新宿舍楼投入使用，乔迁新居的人家相互吃请蔚然成风。把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请到家里，喝酒打牌，参观新居。既有庆祝的意思，更多的是炫耀显摆。家里来了客人，找同事作陪的情况也比较常见，王加根爽快地答应了。

“少喝点儿啊！”临出门时，方红梅撵着嘱咐，“莫总是喝得茄子不认得瓠子。”

“放心吧！方老师，我不会让王主任喝多的。”余丰新笑着回答，出门后又对王加根说，“你先从楼上过去，我下去叫一下小丁。”

余丰新家住三单元四楼，王加根家住一单元四楼，都是顶楼，两家来往走楼顶平台比较近。司机小丁住一单元一楼，余丰新去请他，得从四楼下到一楼，出一单元门洞，再从三单元门洞上到四楼。因此，他们两人得分开走。

加根穿过楼顶平台来到余丰新家，见小主人陪着两位客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女主人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餐厅的方桌上，碗筷和酒杯都摆好了，已经上了五六盘菜。

宾主寒暄客套的时候，余丰新和司机小丁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进来了。互相打了招呼，就进餐厅团团围坐，开始吃菜闹酒。

之所以请王加根和司机小丁来作陪，除了都是办公室同事以外，还因为请来的陪客都能喝酒。余丰新沾酒脸就红，怕陪不好两位老战友，担心他们喝得不尽兴。老战友是来恭贺他乔迁新居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刚刚入住的这栋宿舍楼。而说起这楼房，余丰新的神情激动，不光兴奋，还非常愤怒，口里带渣子地骂起了叶卫国。

他说：“叶卫国真是卑鄙无耻，欺上瞒下。为了分到房子，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怎么回事？”王加根不解地问。

“王主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叶卫国前天回了趟老家，把他儿子接过来了。”余丰新义愤填膺地介绍，“他有两个孩子。除了在这里上学的女儿，老家还藏着一个儿子！”

王加根惊得目瞪口呆。

“他为了取得分房资格，把儿子一直藏在老家。现在尘埃落定，就把儿子接来了。这事看支行领导怎么处理！”

司机小丁手臂交叉帮在胸前，玩世不恭地笑着反问：“能够怎么处理？未必叫他从新房子里搬出去？哪个领导愿意当这个恶人？”

“话可不能这样讲。这要看分数排在他后面的韩忠勇闹不闹。”余丰新仍然希望有好戏看。

“韩忠勇肯定不会闹！”小丁非常有把握地回答，“韩忠勇的老婆在新华书店分了新房子，面积比我们银行的还要大，装修也漂亮得很。他根本就没打算来银行住。”

听到这儿，余丰新如泄气的皮球，嘟哝道：“那又让叶卫国个狗日的占了便宜！”

对于这条爆炸性新闻，王加根没有发表评论，并非因为叶卫国是他老同学，而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呢？他对卫国两口子的印象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一落千丈。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从叶卫国的卑鄙无耻，他联想到了袁冬梅。这个女同事同样让他伤透了脑筋！袁冬梅到办公室上班快三个月了，还是只能做扫地、抹桌子、烧开水、分发报纸、传接电话之类的粗活儿。一涉及到电子产品，她就犯糊涂。打字依然没有入门，更谈不上进步。速度比蜗牛还慢，而且动静特别大。开机、关机、敲键盘，总是弄得呼呼啦啦的，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如果遇到某个字打不出来，就把气撒在四通打字机身上。复印文件材料时，缩放比例掌握不好。要是卡纸了，就胡乱拆卸复印机，甚至对复印机拳打脚踢。传真机与电话机的配合使用一直不到位，传真纸用完了，也不会添加……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笨拙的女人？既然能力弱、水平低、悟性差，那就笨鸟先飞呀！可她又不愿意吃苦，怕吃亏，总是懒得抽蛇筋。没什么活儿的时候，她宁可坐在那儿发呆，修剪手指甲，也不翻看打字机、复印机和传真机的《产品使用说明书》，更不愿意淘神费力地去练习基本功。

眼见袁冬梅的这些表现，王加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肖丽娟。肖丽娟真是个好女孩儿啊！聪明，勤快，总是主动找事做，任劳任怨。等她坐完月子后，还是争取把她要回办公室！

“王主任怎么不吃又不喝？坐在那儿想什么心思呢？来，我们走一个！”客人端起酒杯伸过来，主动挑战了。

王加根只好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就这样，几个人你来我往，两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余丰新要开第三瓶，被两位客人拦住了。

司机小丁提议：“白酒就算了，要不我们换啤的，每个人来一瓶啤酒嗽嗽口。”

提议马上得到一致的赞成。

啤酒上桌后，大家也不用酒杯，提起瓶子“咣”地碰一下，就对着瓶口子吹……

酒足饭饱之后，进入到下一环节——打麻将。

两位客人坐对面。陪客人的王加根和小丁坐对面。余丰新两口子站在旁边观战，负责端茶倒水，削水果，递烟。

还没打满一个圈儿，欣欣突然跑来了。

她拉起王加根的衣袖，要爸爸回家，说是她家庭作业没写完，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必须爸爸辅导。

“别闹了！我打完麻将，再回来教你。”王加根有点不高兴。

“等你打完麻将回家，我还睡不睡觉呀？”欣欣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非要爸爸回去不可，“我明天还要起早床上学呢！”

加根见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联想起前不久诗歌朗诵比赛的失利，就有点儿动摇。那次失败的辅导让他背上了思想包袱，心理负担很重。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希望找个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如果今天又让女儿失望，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想到这儿，他只好站起身，拱了拱手，道着歉，把位子让给余丰新，拉起女儿的手向大家告辞。

回到家里，他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女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家庭作业要辅导，是方红梅指使她去把他拉回来的。回就回了吧！反正他对麻将也没多大兴趣，打也可，不打也行。既然被她们母女俩合伙骗回了，那就早点儿洗澡睡觉吧。今天的酒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王加根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

方红梅原本想跟他商量敬文贷款的事情，看他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把他弄醒。算了，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午夜时分，刚刚进入梦乡的方红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

“谁呀？”她穿好衣服，壮着胆子问。

“我。丰新家的小陈。”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我找王主任。”

方红梅揉面一样地推搡王加根，把丈夫弄醒后，自己趿上拖鞋，跑到客厅开灯，再把大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小陈，脸色苍白，浑身打哆嗦，说话声音有些颤抖。

“公安局的来了！麻将抓了！他们几个人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这个受了惊吓的女人，说话语无伦次，“这可如何是好啊？王主任你快想想办法，去把他们弄回来呀！”

王加根安慰着小陈，叫她不要着急，慢慢把事情说清楚。

小陈说，快转钟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她家的门。她以为是加根又回来了，赶紧跑去把门打开，结果走进来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警察很快就把麻将桌围了起来，让打麻将的四个人站起身，双手抱头。然后把桌面上和抽屉里的现金收到一起，又命令现场所有人把身上的现金掏出来。所有的赌资加在一起，有一千三百多元钱。警察把这些现金没收后，又让四个打麻将的跟他们走，说是要拘留。

“怎么办呢？王主任。你快想想办法，去把他们弄回来呀！”

王加根冷静地问：“来抓赌的警察是花园镇派出所的，还是县公安局的？他们出示过证件没有？”

“不清楚。见他们进屋，所有人都吓傻了。哪儿敢看他们的证件呀？”小陈回答。

听过这情况，王加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高速运转着，寻找方法和对策。花园镇派出所他打交道不多，也没什么熟人。孝北县公安局倒有个人可以找，那就是他的师范同学徐磊。

孝北县成立后，徐磊从教育部门调到政法系统，还当上了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徐磊与王加根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关系就不错，毕业后一直保持交往和联系。徐磊拿到函授本科文凭后，也开始自学法律，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正是这一纸证书，帮助他从中学教师变身为公安人员，晋升为办公室主任。他和王加根经常在县委县政府组织召开的会议上碰面。加根觉得，抓赌的事徐磊应该能够搞定。可问题是，现在搞不清楚来抓麻将的是哪路神仙。如果是花园镇派出所的，徐磊恐怕也不太好办。对了！这事最好让叶卫国出面。叶卫国与政法系统打交道比较多。无论是县公安局，还是镇派出所，他多少都认识一些人。

“这样吧！我去把叶卫国叫上。”王加根对余丰新的老婆说，“你去十字街找小季，让他来银行开车。”

“好好好。”小陈连声说好，转身下楼去了。

王加根换过鞋，下楼去叶卫国家。在楼梯间拾级而下时，忍不住暗自发笑。昨晚喝酒的时候，几个人的矛头都指向叶卫国，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又要去找他帮忙。

叶卫国听过事情的原委，既震惊，又兴奋，显得非常热情。他穿好衣服，和王加根一起站在银行大院里等司机小季。

没一会儿，小季就跟着小陈急匆匆赶来了。他直接进车库，把白色标致车开了出来。王加根和叶卫国先后上车。小陈想跟着一块儿去，被王加根阻止：“你别去了，回家吧！你儿子一个人在家，没大人不安全。”

“好吧！那就拜托王主任和叶股长了。”

汽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行，径直前往花园大桥头的花园镇派出所。到那儿一看，到处黑灯瞎火，连宿舍楼上都看不见一丝亮光。

“走！去县公安局。”王加根果断地命令。

几个人连车都没有下，小季就调转车头，直奔新城区的县公安局。

县公安局的大门是锁着的，大门侧边有间房却灯火通明，门口挂着“孝北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牌子。从窗口可以看见里面有身穿警服的年轻人在聊天，有的还在吃泡面。

王加根和叶卫国走过去一问，余丰新家的麻将摊子果然是他们抓的，但他们不愿意透露抓来的人关押在什么地方。

叶卫国把整个屋子环视了一遍，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马上凑过去，满脸堆笑地与别人打招呼，递烟，低三下四地求情。

“没什么好说的！先拘留七天。”那人口气非常生硬。

叶卫国说，被抓的小丁是运钞车司机，每天负责往银行营业网点接送钱箱子。如果他被拘留了，银行明天就要停摆。

“请你们无论如何高抬贵手，通融一下。”

那人接过叶卫国递的烟，又在叶卫国伸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猛吸了一口，很悠闲地吐着烟圈儿，像下了很大决心地说：“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拘留也行，但每人必须交两千元罚款。你们拿八千元钱来领人吧。”

叶卫国一听，为难地回答：“这黑更半夜的，去哪儿弄八千元钱啊？你们能不能先把人放了，天亮后我们再把钱送来。”

“这是底线！拿钱来放人。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别人封了口，叶卫国和王加根只好从屋子里退出来。两人站在公安局大门口，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加根想去找徐磊，又不知道他住哪儿。县公安局的宿舍楼还没建好，他不会住在这里。

“先去徐家河看看吧！”王加根说，“找找我的一个师范同学。”

徐家河是位于花园镇北部的一个小村庄，邻近京广铁路线。小季开着标致小汽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停在了徐磊的老家门口。

运气还不错！徐磊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与他父母住在一块儿。听王加根说明来意，徐磊沉思片刻，觉得这事有点儿麻烦。就算他现在去公安局治安大队，估计别人也不会买他的账。

“去找他们队长吧！这些狗日的只认顶头上司。”徐磊很讲义气地出主意，又补充道，“我跟治安大队长的关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