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气氛在胡姬的舞步中热了起来。
她实在美,眼含秋波,眸若春水,腰肢细软的像春天的新柳。
林季看着这一幕,又打量着幽族使节的神情。
胡姬到来后,他们没有错过昌武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正使脸上笑意浓了,他抚了把胡子,对自己亲自挑选出的人十分满意。
没有什么人是美色打动不了的。
他想。
幽族要与大盛和谈,必须要放弃什么,献出什么。他们都知道这和平是暂时的,但也总需要些筹码来互相给个安心。
幽族同大盛谈,便是幽族做这个献宝者。
胡姬一曲舞毕,昌武帝脸色缓和了不少。他身处这个位置,自然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臣女名唤杜兰。”她跪下去,“杜兰叩见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
她的大盛官话说的不流利,带着些奇怪的口音,但这不重要。昌武帝笑了,他示意杜兰起来,赐座留下了她。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杜兰。
林季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但最终,他没有印象。
他不得不去接受这个现实。
他不能记住所有的事情,总有他控制不住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前世的刺杀导致幽族与大盛的和谈没有促成,幽族正使在混乱中遇刺身亡,其余人也不再谈和谈一事。此后数年,幽族北狄分别与宣同广信形成对峙之势。
那段日子,祁嬴与北狄打的格外艰难,他怀疑是幽族暗中为北狄供给粮草药物。逐鹿部在一年内彻底吞并了剩余的部落,成为了幽族名副其实的王,那位大王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他一路向南,目标是尚乡口岸。
幽族比北狄更靠近大盛,他们能想办法混进来,从大盛内部筹集到粮食和药物。当时有留言说,大盛内有个富商巨贾,实际上是幽族人,他暗中资助着幽族。若想彻底打败他们,必须先揪出那位富商。
但林季也查过,没有人符合这些条件。
他找不到所谓的“富商”。
幽族靠近大盛别有所图,不过在这个关口,北狄多一个敌人对大盛是好事,林季私心希望促成这次和谈,不管幽族愿意与否,不管他们是否真心新服。
大盛需要喘息。
广信的粮草送过去了,但广信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他要再次整理自己的队伍。粮草一案不仅打破了京城的宁静,也打乱了他曾经的部署。他损失了很多人,虽然北狄损失了更多人,但他依旧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振旗鼓。
宣同对着幽族,幽族比起北狄稍弱,但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夏日,西陵州起了疫病,烧到了宣同,就连宣同侯自己也染了病。他没有向京城透露自己的情况,没有对敌人展现出颓势,却不代表他的状态乐观。
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林季深吸一口气。
殿内都是杜兰身上的香气,这香气不浓烈,甚至可以说很好闻,但林季依旧有些呛。他向来不喜欢香粉香脂,好像除了祁嬴身上的味道,其余的他一都接受不了。
祁嬴……
祁嬴在做什么呢?
林季看过去,发现这人支着手,在看自己。
他的目光直白,见林季看过去,挑挑眉,支着下巴的手放下去,落在刀上,指尖轻点了两下。
那意思再明确不过。
林季挪开视线。
祁嬴说,他将林季的话听进去了。
他说到,做到。
……
杜兰献舞后,幽族使节顺利提到了和谈一事,昌武帝态度软化,见幽族使节姿态放的很低,说道:“你们反复无常,上月石丹部人与宣同守军交战,再上个月你们逐鹿部也任由骑兵过来打秋风,如此,大盛无法信任你们。”
幽族使节明白昌武帝的意思,他要幽族拿出诚意。
这诚意,一个杜兰可不够。
昌明末年,也就是大盛太祖在位时,幽族趁大盛与北狄在延州苦战,进犯宣同,强占宣同半数土地,直到昌明年间,宣同侯晏文率兵大败幽族,夺回除景山外的全部失地。
当年幽族忽然发难,宣同无法支援广信,致使延州成了一笔烂账。时至今日,延州还没能恢复过来。北狄人三番五次的过界,让延州人不敢越过江阳河,回到自己的故土。延州,也从大盛西北方的明珠,变成了窄窄的一道走廊。
北狄的先锋营常年驻守在江阳河对岸,离那边最近的,便是景山草场。
昌武帝想要收回这块地。
“大盛不缺黄金,”昌武帝皮笑肉不笑,“大盛也不缺美人。”
“但大盛缺一双眼睛,”幽族正使是个长胡子的中年人,他虽蓄着络腮胡,但气质依旧儒雅,“幽族愿成为大盛看向北方的眼睛。”
“北狄忘记了自己的根脉,他们变成了草原上的败类,尊卑不分,”他说,“幽族人人以他们为耻。”
祁嬴看着昌武帝,他脸上的笑意淡了,眼神带了几分认真。
他正想继续听听幽族是怎样去做大盛的眼睛时,忽的听到不远处传来两声轻咳,他蓦的回头,只见林季对着他打手势,比出一个二。
一队端着盘子的侍从走进来,祁嬴立刻看向队伍第二个人。
那人并不显眼,是个五官平平的年轻男人,看着不过及冠的年纪,穿着统一的服饰,紧跟前人脚步匆匆。祁嬴注意到,比起其他的紧张神色,他很平静,甚至到了胆大的地步。
他在张望。
那人端着盘子,目光并不老实,他低着头,眼睛却不断在殿内的人中来回。林季直起身,放下手中筷子,心脏狂跳。
是那个人!
他曾经见过的尸体!
二皇子曾说,这人是放下盘子后突然从夹层抽出匕首对他进行刺杀,若不是他躲得快,说不定就要命丧当场了。
林季紧紧盯着那人,心中默数。
快了。
那人一步步走进二皇子的座位。
十步,五步……
林季的心要跳出嗓子眼。
他若是动手,场面必定混乱,林季腿上微微发力,做好立刻跑去护住外祖的准备。他该提醒祁嬴的地方已经提醒了,希望他真的有所准备,如此他离开京城,心里也不会再愧疚。
他认真的盯着那人,但就在侍从行走的空隙中,二皇子忽然看了过来。
穆嘉辰神色平静,他好像只是看向林季,眼中没有感情。
那人走到二皇子面前。
殿内依旧是暖融融的,充斥着瓜果与胡姬身上的香气,殿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幽族使节身上,谁都没有注意这边两人间陡然诡异的气氛。
林季下意识的要站起,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但那人却没有在二皇子身边停下。
不对!
林季看着那人的走向。
那人向昌武帝的方向走去了。
小王公公见到侍从,没有起疑,他反而让开路,伸手去接侍从手中的托盘。就在这一刻,侍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保护陛下!”
就在这时,祁嬴大喊一声。
小王公公抬头,眼神诧异看向面前的侍从,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祁嬴在出声后也扑了过去,他像只敏捷的豹子,速度快的可怕。
但侍从离得更近,他已经抽出了刀。
殿内人皆是大骇。
小王公公惊叫一声,立刻护在昌武帝面前。昌武帝被小宦官扑了一个趔趄,偏躺在龙椅上。刀锋在他眼前闪过,那人也被祁嬴扑倒在地。短刀飞了出去,刀柄砸中了兰峰的脑门。
兰峰咣当倒了下去。
“祖父!”
林季想冲过去,但被四散惊逃的王公贵族狠狠绊了一下,又撞上护驾的近卫军,鼻子磕在一位兄弟的肩甲上,撞的他眼冒金星,匍匐在地。而行刺者见状不妙,当机立断一口咬在祁嬴手上,见他吃痛一脚踹在他胸口。
他看着瘦弱,劲却很大,祁嬴闷哼一声。他那一脚来的寸,正踢在他心口的位置。剧痛上涌,祁嬴几乎要呕血,强撑着站起来。
行刺者有点功夫在身上,一个闪身躲过近卫军,使了巧力勾住另一个近卫军的手臂,抵着他小臂将人“自刎”了。随后他夺了刀,就冲向昌武帝。
殿上挨昌武帝近的就那么几个人,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拼命推着昌武帝往外跑。昌武帝被这一惊吓乱了阵脚,袍子缠在龙椅上动弹不得。行刺者动作快,一刀砍在龙椅上,昌武帝一偏头,冠被削了下去。
他肝胆俱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衣带束缚,从龙椅上滚了下去。
行刺者离昌武帝太近,近卫投鼠忌器,怕伤到昌武帝,只能从后及旁侧追击行刺者。但那行刺者身手了得,三两下挥刀重伤殿内近卫军,再看向了昌武帝。
“跑,跑啊!”祁嬴终于找回了声音,他绕回座位抓起天武刀,再次冲了上去。
昌武帝如梦初醒,手脚并用爬起来。
祁嬴带刀劈砍,行刺者不得不转身抵挡。正面对抗他不是祁嬴的对手,从刀刃相接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但祁嬴也在刚刚的打斗中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对方不多说,抬脚勾起矮桌踢向祁嬴。
祁嬴不闪,硬是抗住了。
殿内的动乱终于传到了门外,还在喝酒的大人们察觉形势不妙,正欲走,忽然又想到昌武帝。宗亲们原本逃出来了,转头不见昌武帝身影,着急忙慌的往回跑,一边大叫“陛下”一边痛哭流涕,好像昌武帝已经被砍死了。
昌武帝本来就头脑发蒙手脚发软,他踉跄着跑着,迎面看到宗亲乌央乌央的回来。
“我……”
昌武帝还没来得及说我在这,为首的两个宗亲就看到了他。
“陛下在这!”他们喊。
“闭嘴!”昌武帝大惊失色。
但没用,他这声制止喊不住宗亲,陛下在这形成一股此起彼伏的浪潮,响彻大殿。
“陛下,陛下快走!”两个宗亲上来拉住昌武帝想往外送,但后面还在不停有人涌进来,来支援的近卫军也到了,他们被挡住了路,又紧急如焚,急切喊道:“让路!近卫军前来护驾!”
这一下又炸了。
众人都想让出位置,拼命挪动脚步。人潮后面一动,前面遭殃,拽着昌武帝的两个宗亲不知道被谁一怼,失去平衡往前倒了。他们还拽着昌武帝,昌武帝想骂人又骂不出来,急忙稳着身体,却还是被推倒了。
他脚下正好绊住一个小桌,整个人咣当一下,摔飞出去。
昌武帝被摔得头晕眼花,勉强撑着抬起头,一看。
行刺者和他对上视线。
祁嬴暗道不好,闪身挡在昌武帝面前,用力挥刀推开行刺者想要把皇帝扶起来。但行刺者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不与祁嬴缠斗,冲着身后的昌武帝去。
祁嬴死死挡着人。
“护,护驾!”昌武帝狼狈的喊,“来人啊!”
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从背后伸来,一把将昌武帝拖离战场。昌武帝回头看,是林季。
林季终于从近卫军脚底下爬起来了,他被撞的流了鼻血,血渍挂在脸上,看着好生可怜。但林季脑子比宗亲清楚的多,他不再带着昌武帝挤后面的通道,扶着人向大殿出口,向近卫军那边跑。
昌武帝顿觉安全不少。
只要皇帝远离行刺者,近卫军就不会畏惧误伤君王不好上前。
这可殿,太他娘大了!
昌武帝腿软脚软,重的要命,林季扶不住人,半拖半拽的抓着他走。殿内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尖叫,都是混乱。
“啊!”
昌武帝本身就走不稳,这时又突然踩了个杏子,一滑,就要摔倒。他摔不要紧,倒是先把林季蹬出去了。林季踉跄两步,忽觉身后一阵大力,转头发现是那行刺者冲了过来。
行刺者对他后背猛踹一脚,目光落在昌武帝身上。
寒光骤现,昌武帝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刃。刀刃上有血,可能是祁嬴的,他绝望不已,闭上了眼睛。
“父皇!”
就在此时,二皇子狼狈的冲向昌武帝,坚定的挡在他身前。
“狗贼勿伤我父皇!”
行刺者举起刀。
眼看刀就要落下,近卫军离得远,林季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