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林季是不是装的,祁嬴今天必定会将高轩请来。他就是要用这件事让达利干也落个理亏,与副使被杀一事相抵,让双方的谈判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林季就是装的,那又怎样呢?
这是一场将计就计,心照不宣的演戏。
高轩赶来的很快,等到他来了,林季才悠悠“转醒”。那酒里放着“鸾香”,达利干赖不掉。他左右一转,刚准备开口将这件事推到行安楼身上,一个小二适时走上来,为高轩呈上达利干的账单。
账单上没有酒,那酒是达利干自己带的。
高轩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他去跟幽族扯皮,祁嬴弯腰抱起林季,头也不回的离开行安楼。被下药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林季这回都不用祁嬴提醒,主动用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祁嬴刚将人放下,转身吩咐丫鬟去倒水,回头一看,好家伙,林季已经裹成了个卷,笔直的躺在床上。
“你这是……”祁嬴坐到他身边,看着林季紧闭着眼睛,忍不住手欠弹了下他的鼻子,问,“准备好了?”
“啧,别动。”林季说,“我在入睡。”
“行。”祁嬴打量一圈,心说裹得这么厚能睡舒服就有鬼了。
但也许是因为这回的药掺在酒里,林季本身酒量也没多少,不等着药劲起来,酒劲先上来了。他还真在这“卷”里睡了过去,呼吸轻浅平稳。
祁嬴带着温水过来时,林季已经睡熟了。
他睡着的时候看着很乖,长长的睫毛垂下,下半张脸埋在被子中。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好似玉一样漂亮,脸颊上的红意恰到好处的漫到眼尾,生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可怜可爱。
祁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的放下茶杯。他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忍不住凑近看他。
他喜欢林季睡着的样子。
这种喜好是被林季亲手培养起来的,前世在广信,两个人清醒的时候相处的实在太差,难得的温情时刻只得是深夜。借着月光,祁嬴从林季满身尖刺的盔甲下捡一丝温柔、茫然、平静,什么都好。
他不怪林季。
也怪不了自己。
父亲的死讯来的太突然,林季没有任何准备,便需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北狄人。战事紧张,他能够去盯着粮草案的时间太少。等到他终于有机会回到京城探查粮草一事时,林季的父亲已经死了。
那是全京城心照不宣的默契,默契的补偿他,讨好他。
但祁嬴却没能力阻止这一切。
所以他不怪林季恨他。
人死不能复生,他想尽力保住母亲和林季的性命,因此他和三皇子达成交易,让他帮忙将林季的名字递去了礼部,塞进了那份名单之中。他成功将人带去了广信,但这样一圈绕下来,林季对他的情分已经不剩什么了。
他每天要忙的事情也有很多,北狄,京城,母亲,粮草,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情。当他们终于查到粮草案的真相时,什么都晚了。
林季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受不了一点的刺激。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他的暗恋再也说不出口。
祁嬴闭上眼睛。
他任由自己身上的味道黏在林季身上,在林季不清醒的时候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祁嬴想,他现在还有多少时间呢?
当年南疆人下给昌武帝的是要命的剧毒,祁嬴知道自己逃脱不开早逝的命运。
祁嬴起身吹灭烛火。
他安静的躺在林季身边,两个人面对面,像是回到了广信。
祁嬴也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
“世子?世子!”
门外传来梁华的呼喊,祁嬴猛地睁开眼睛,发觉天色已经大亮。身边的人也因着梁华的声音被惊醒,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祁嬴睡着前将林季自己给自己裹的被子卷松了,给他脱了外袍试图让人睡得更舒服些,但这些细小的变化在林季醒来就染上了些别的意味。
林季盯着自己的里衣,呆滞了许久。
“我……”祁嬴被梁华惊醒,头有点疼,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的,一边是明显有事的梁华,一边是肯定误会了的林季,他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有两个头。
半晌,林季像是回过神来,一言不发的开始在身边寻找什么。
“怎么了?”祁嬴赶紧问,“找什么?”
“衣服,”林季声音颤抖,“我的衣服呢?”
“送去熏香了,我叫人给你取。”祁嬴翻身下床,“你待着就行。”
“哦,啊,不行!”林季抬起头,整张脸比昨天更红,他慌慌张张的从床上爬起来。
“我,我先走了!”他草草套上鞋子就往外跑,“你,我,我……”
祁嬴一看,立刻说道:“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世子!世子你在吗!出什么事了?”门外梁华见祁嬴不应声,喊得更大声了。
“你等会儿!”祁嬴头大,“先别进来。”
梁华不明所以:“啊?啊……”
祁嬴松了口气,推着林季回到床上,将他用被子裹严实。
“你前段时间风寒刚好,这是又想生病了?”祁嬴看向林季,眼神真诚。林季对上祁嬴的视线,眼神闪躲。
“我……”他脑子乱的可怕,但身体确实没有什么不舒服,不像是和祁嬴……
发生了什么。
林季垂下眼睛,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一种空洞的感觉涌了上来。好像几天前的深夜,他给祁嬴写稿别信那时的不舍一样。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林季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习惯了晚睡,习惯了喝酒,习惯了和什么人在一起。
一旦习惯了什么,就很难改变。
林季很清楚这一点。
但他也明白,他如今的情绪不是习惯。
从上辈子流放出京开始,他所有的习惯都被打破,他想要什么习惯就会拥有什么,想改也能立刻就改。这是他为了生存,为了复仇练就的本事。
所以他知道,自己对于祁嬴的不舍与依赖于习惯无关。
那,会是什么呢?
他眨眨眼睛,脑中闪过一个尘封许久的词。
他颤抖的去触碰,扫去厚重的灰尘,让心跳过速告诉了自己答案。
“怎么了?”祁嬴察觉到林季的异常,“是还难受吗?我去叫大夫。”
“不用。”林季开口拒绝,他顿了顿,转而说道,“让梁华进来吧,他,他该是有要紧的事情。”
见林季不抗拒别人知道他在这里,祁嬴点了点头。
“梁华,进来。”
梁华推开门,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汇报。
“世子,出事了。昨天高大人为查行刺者将御前伺候的人带回刑部审了,逮住一个尚食局的宫女,”梁华快速说,“那宫女不承认自己和行刺案有关,但说着盘子是有人塞了钱,特意让自己递给行刺者的。”
祁嬴披了件衣服出来,见着梁华的样子,不像是只有这点事情,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梁华的眼神瞟到床边明显不属于祁嬴的鞋子,赶紧挪开视线:“然后,然后呃……”
“没事,直说。”祁嬴道。
“给宫女塞钱的人是给长公主府上送菜的一个小厮,今天一早,陛下就将长公主召进宫了。”梁华说。
祁嬴心下一沉,继续问:“那小厮呢?”
“人没抓到,但万寿节那天下午,还有人见过他。”
那就是还在京城。
祁嬴抱起胳膊,脸上的神情严肃下来。
这件事不能站上他娘,昌武帝虽然不说,但要是不忌惮他父亲,就不会将他们母子拘在京城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允许长公主回到广信去探望他父亲。要知道,广信侯与长公主感情甚好,是当年出了名的佳侣。
他们这些年只能靠书信联系,偶尔想说几句知心话,都要靠祁嬴去传达。
祁嬴转身回到里间。
林季这会儿已经穿戴好,见到祁嬴,他从丫鬟手中接过祁嬴的外袍,迅速帮人穿戴好。
“必须找到这个人。”林季轻声说,“他还在京城。”
“嗯,”祁嬴弯腰让林季帮他系好衣服,“我叫陈奇送你回去。”
“别担心我,”林季看了眼祁嬴,揪着他的披风绑带没松手,轻轻垫脚凑到他耳边,“外祖那边需要留几个人,我去看看。”
祁嬴嗯了一声,没有躲避。
林季沉默一下,继续开口:“还有……”
他的呼吸落在祁嬴颈侧,像是羽毛扫过去一样。
“我要去见见杜兰。”祁嬴听到林季说,“她和达利干不是一条心。”
“去吧,”祁嬴点头,“晚上回来等我。”
林季松开手,目送祁嬴离开。
祁嬴脚步匆匆,走过廊下,迎面撞上府上的管家。祁嬴一把拽住人,对他说:“叫人守住前后门,除了我屋子里的人,其他一概都不许放出去。”
管家急忙应下。
祁嬴离开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林季摸了摸脸,感觉还是热的。
“林公子。”陈奇出现在门口,“世子让我来接你。”
林季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彻底消散了。
“走吧。”他对陈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