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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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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了。

秋季的暴雨冲刷着一切夏季的痕迹,枯黄的树叶被劲风吹落,狠狠摔在地上。潮湿冰凉的水汽阴冷的让人感觉不适,大长公主叫人来往屋里添了个暖炉。

“好孩子,”她见祁嬴多次看向窗外,“别再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去见见你母亲吧。”

长公主被昌武帝拘在偏殿,祁嬴就算是想去也看不到。他垂下眼睛,没说话,但却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祁嬴又转回来,他快走两步蹲在大长公主面前,抬起头看向她,他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年轻的面孔说不上像谁,大长公主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就在这一瞬间。

“姑姥姥,”祁嬴忽然问,“当年的毒,真是南寨人下的吗?”

往事提起的太过突然,大长公主一瞬间瞪大眼睛,她不知道祁嬴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件事,更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家之中总有一些残酷的方面,有时候残酷到自己都无法说出来,成为午夜的噩梦,久久无法释怀。

看着大长公主的样子,祁嬴扯了扯嘴角。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

“谢谢。”

他说完,便走进了雨中。

大长公主没有拦他,因为她知道,她拦不住他,就像很多年前,她拦不住自己的侄子,拦不住自己的弟弟。

不远处,一个人影匆匆向这边跑来。祁嬴抬起眼,定睛一看,那是高轩。

高轩没打伞,一身官袍已经在雨中湿透了。

“世子,”他急急跑来,“达利干死了。”

祁嬴眉头一皱,刚想继续问什么,却被高轩一把抓住,说:“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达利干是自尽的,他留下一封信,把所有的事情担了下来。他说是他买通了行刺者,想要在万寿宴上制造混乱,拿到更多的利益,这件事是他的主意,和幽族无关。”

“他找了一个急用钱的人,给自己干活,那个人正好是长公主府上的小厮。这小厮赌钱输了房子,于是铤而走险,现在整件事和长公主都没有关系了。”高轩语速很快,明明是好消息,祁嬴的心却直直下沉。

“还有,”高轩拉住祁嬴,他看着祁嬴,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犹豫,一丝不忍,“世子……”

祁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刚刚辽东加急来报,说大批北狄部队在成阳关聚集,早上巡防的先锋小队还没有回来,恐怕谷阳关已经失守。”

辽东自大皇子病逝后,面对北狄进犯接连失利,守军损失了将近一半。丰州和平州这一年内已经给辽东上交了大笔的军粮,无力再承担。京城刚刚供给了广信,收拾收拾的确能再支援辽东一次,但需要时间。

粮草案后,户部进行了一次大检查,不少官员都因为粮草案一事获罪,很多部门都处于停摆的状态。

祁嬴飞快的计算,他抬起头,看向高轩。

“我父亲不能去辽东。”他冷静的说,“北狄人突袭辽东,正是知道辽东无主将。一旦我父亲离开广信,北狄的大部队就会立刻进攻广信。”

是这个道理,高轩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广信侯此次离开广信支援辽东,他们很可能会面临两地双双失守的险境。

可如今宣同侯生病无力支援,京营军不了解边境情况,也不善应对北狄蛮人。延州离广信太近,不敢轻易移动。宁州倒是可以去支援,但等他们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我去。”祁嬴笑了,“我这些年常常往返边境,见过父亲打仗,也和他们打过交道,而且赢了。高大人,我去。”

哗啦。

祁嬴看过去。

不远处,长公主立在廊下,她似乎是匆匆跑来,听到祁嬴的话,拽断了手上的珍珠链,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雨下大了。

……

林季赶到宫门外时,天已经开始暗了。礼部尚书的马车从他身边经过,看见他猛地停了下来。

“林季!”他撩起帘子,“你来找谁?你外祖今日告病没过来!”

“我……”林季打着伞,他张了张嘴,将祁嬴两个字咽下去,生生在尚书面前说了句多谢。礼部尚书察觉到他的异样,追问道:“什么事?”

“我找高大人,”林季说,“我有关案子的线索!”

“高大人还没出来,”他说着,示意车夫给自己拿来伞,走下车,压低声音,对林季说,“今天不是时候,别在这等,你跟我来,我送你去他府上。”

说着,他就要拽着林季离开。

“等一下!”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季一个激灵,回头看去。穆嘉辰一身白衣,撑着伞,好像是等候多时。

尚书脸色变了变,他不再说什么,摆上笑容。

“雨大,尚书大人路上慢些。”穆嘉辰笑了笑,对礼部尚书说道。

这话就是变相的赶人,礼部尚书自然听得明白。

待他离开,林季看向穆嘉辰,主动开口。

“什么事?”他问。

穆嘉辰盯着林季,忽然一笑:“你和他上床了?”

这问题冒犯也冒昧,听得林季狠狠皱起眉:“你胡说什么?”

“没关系,我不介意。”穆嘉辰闻言一笑,“阿季,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我父皇对于幽族和通商地是什么想法,你不会不知道,我也曾经和你说过,他想找一个人去和亲。”他说,“但你拒绝了我。”

穆嘉辰将手中的东西扔给林季,他力气很大,似乎想用这玩意砸死对方,林季后退半步,接住东西,展开发现那是一份和亲文书。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写好了,只需要再签下一个名字。

“是签这份和亲文书,还是签我的婚书,你选一个。”穆嘉辰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开口。他的语气里带着胜利的傲慢,像是笃定了林季的选择。

林季并不意外这份和亲文书。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像是急切的战鼓,催促着他向命运屈服。

他逃不出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命运,他的人生必定要以悲剧收场。

他不服。

林季握着那份文书,胸口燃起了一团火。

重生回来,他处处避让,他只想要自己的家人活下去,甚至都没有想找到穆嘉辰复仇。他的恨意,爱意全部都被压抑,他就只想活下去而已。

林季双手颤抖。

“你还是不愿意?”见到林季的犹豫,穆嘉辰脸上浮现出诧异,他似乎不明白林季为什么不答应,明明和自己在一起,就能免去和亲的命运。

他居然在自己与幽族那个老头子之间犹豫。

不,不。

穆嘉辰咬紧牙关。

半晌,他一哂。

“你知道吗?祁嬴也同意,他同意你去和亲。谷阳关失守,北狄人又去了辽东,广信侯无法抽身,父皇派他去辽东支援。”穆嘉辰咬着牙说,“他必须保证幽族不会给北狄支援,他要保证幽族人不会反水,他要保住自己,所以他放弃了你。”

“他放弃了你,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穆嘉辰上前一步,眼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我们会合作的很好,阿季,我们以前不就过得很好吗?”

“在学宫,在……”

穆嘉辰话没说完,林季从他手中抽出笔,他迅速展开和亲文书,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签上了名字。

穆嘉辰心神大震,瞪大眼睛,几乎是立刻伸手打断了他。

但林季写的更快,在他打断的一瞬间,林季已经写完了。

“你!”穆嘉辰气的一滞,低头看向那被雨水污染的文书,随后更是一滞。

林季写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名字。

是他的。

是他穆嘉辰的名字!

不等穆嘉辰反应,林季忽然高声说:“殿下大义!”

“殿下仁德,臣没有德,请殿下去嫁。”林季深深的拜下去,拜的穆嘉辰连连后退。

“不,不林季,”穆嘉辰气的手抖,“你,你……”

“你疯了!”

他对林季大喊:“你疯了!”

林季带着笑,他抬起头,不卑不亢的对上穆嘉辰的视线。他在此刻呼出一口气,那股从重生后就堵在他胸口的浊气在此刻消散干净。

“我疯了,我没疯,有那么重要吗?”林季反问。

“殿下,”他笑了起来,看着那么漂亮,也那么危险,“重要吗?”

“祁嬴不会抛弃我,”林季说,“他不会用我换任何东西,他不是你,他不会慷他人之慨。”

“他在离开京城之前的确提了要求,但如果是他说了要让我去和亲,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穆嘉辰的脸色逐渐变化,他死死盯着林季,将手中的婚书攥紧。

“你会把我带到他面前,你会问他刚刚说了什么,你会让我在他面前签下一份假的和亲文书,让我质问他,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破碎。最后再拿出来你的婚书,成为我的恩人。”

“可你没有这么做,”林季轻轻的问,“是因为祁嬴在离开之前说了什么吗?”

穆嘉辰下意识的皱眉。

林季看着他的变化,笑了。

“他不是你,”林季垂下眼睛,像是回忆起什么遥远的回忆,“他不会用我去换什么东西。”

“殿下,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穆嘉辰愣了愣。

就在这一刻,林季将手中的笔扔到地上,转身离去。穆嘉辰见状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拉住他。但林季走的很快,他连林季的衣袖都没有摸到。

林季没有回头,他撑着伞,越走越快。

他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算算时间,祁嬴应该还没有走。

林季扔了伞,猛地跑了起来。

祁嬴,祁嬴……

别走啊!

林季或许是第一次如此急迫的想要见到祁嬴,他想见他,他有话要说。

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雨水急密,像是一道道细密的珠帘,打在脸上是冷的,还是痛的。林季不知道跑了多久,京城的街又长又直,好似蜘蛛的网,层层叠叠的叫人逃不出去。

当他远远看到城门时,那里的人已经要走了。

祁嬴戴着银甲,骑在马背上,远处都城卫的队伍已经走出了城门,而他像是在等什么一样,才刚刚转过身。林季看到那背影,猛地停下脚步。

“祁嬴。”他呢喃着,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

“子安!”

声音在那一刻从他的身体里涌出,也许是他的灵魂厌倦了他的犹豫,在此刻为他做出了决定。声音落下时,林季感觉自己的胸口还在震动,过于响亮的声音震的他自己耳边全是细微的鸣响,心跳在此刻格外的明显。

他的呼喊飘过雨幕,远处的人回过头来。

他们望向对方。

祁嬴忽然笑了起来。

就像他们在泰州那样,他远远的,无声的对林季说:“等我。”

林季定定的看着祁嬴,看着他隐没在雨中。

躲避无法逃避命运。

林季擦掉脸上的水滴。

他慢慢的走回去,捡起地上的伞。

风将街道上的招牌吹得叮当响,林季仰头看向灰蒙的天空。

他们该去做命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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