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悬念，珂伊伯通过了魔法阵测试。

右眼逐渐适应了光照，甚至在庄园里也不用施展变形术了，加莱提亚女士直言，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怕，反而像北方寒惧城居民们喜爱的雪橇犬。

据说那种雪橇犬有着剔透明亮的冰蓝色眼睛，身形似狼，能在相当寒冷的雪地上运输物品，也可以拉着雪橇载人，是极为优秀的工作犬，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哈士奇。

“看起来傻傻的，是不是在骂我？”珂伊伯对着书页上的图片挠了挠头。

他好像无意中错过了什么，不然怎么解释奥尔特突然坐到餐桌旁，又突然要亲自当他的老师之类奇怪的事情。

简单概括下来，最近的奥尔特变得更“平易近人”了。

不再神出鬼没，不再饰演贴心温柔的人设，虽然仍然带着淡淡的疏离感，但是很真实。

珂伊伯当然是开心的，这意味着他们的“盟友”关系越发稳固。

为了达成彼此的目的，他决不能拖后腿，而奥尔特的帮助深深激励了他，就是再艰深的魔法课程、再辛苦的战斗训练也充满了斗志。

作为老师，奥尔特的要求十分严格，但他也非常有耐心。

他会认真地解答珂伊伯的每个问题，也会根据珂伊伯的状态分阶段制定学习目标，修道院那些专职教学的教师们可做不到这么负责。

同时，他还允许珂伊伯进入私人藏书馆借阅资料，在细致入微的指导下，珂伊伯的知识储备突飞猛进，不仅很快掌握了世界通用语，也对整个世界有了基本认识。

利德拉半岛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国家和势力，大多以种族划分，其下再细分成不同亚种，共同组成了一个复杂、多样的生态体系。

像是精灵就有三个亚种，分布在世界各处。

森水精灵居住在南方中洲的伊丝缇大森林，沙海精灵世代扎根在西边的哈纳文沙漠，大地精灵则不拘于固定的住处，行走在世界各地。

除此之外，其他的种族也各有各的特点，比如精通工艺和锻冶的矮人、与渔民互利共赢的人鱼和穿行在虚幻梦境中的梦妖等等，而人类是众多种族里能力最平均、数量最多，也最包容的种族。

他们在各个领域的才干不够耀眼，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因此总能在人际交往、城市基建、贸易往来中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与森水精灵们隔着一条臂弯河的肯弗伦王国是目前最强大的人类聚集地，由人类王室统领管辖，王都仰恩城坐落在物产丰饶的臂弯河边，对所有远渡而来的种族都报以十足的欢迎态度。

肯弗伦王国与伊丝缇大森林共同维护着臂弯河的和平，所有的船只必须遵守河道管理条例，几十年来相安无事，不会有人胆子大到与两方势力为敌。

看起来世界格局还算稳定，奥尔特为什么要打破这个平衡呢？

“为了构建真正的秩序、撕开虚假的和平。”

世界被架在巨大的危楼之上，任何看似稳定的结构都有一脚踏空坠入深渊的可能，因为生命溪流运转、往复的循环还欠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那个被认为是错误的封存之地。

“我无法评价这个计划的正当性，可突破与探索更为重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谁又知道当下的平静能持续多久？哪怕观星塔最顶端的预言家都做不到。”奥尔特淡淡地说。

对这个人了解越多，就越觉得他身上迷雾重重。

珂伊伯一边过着平淡而富足的日子，一边听着奥尔特的计划，倒是没多久就接受了自己身负的“使命”。

奥尔特不想毁灭世界，将现有的规则打碎重组才是他的目的。蓝眼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如果要追查背后的秘密，珂伊伯必然要入局。

以他的实力说拒绝也没用，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只需要做好助手的职责，全心全意地帮助奥尔特达成目的，顺带还能见识到世界的广阔，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唯一的坏处就是，这段时间他满脑子都在想奥尔特的事。

对这个充满谜团的神秘吸血鬼，他总是忍不住去好奇、去探究，偶尔越界也不会受到训斥，最多被某人轻飘飘地斜一眼，打发回去继续学习。

几次三番下来，珂伊伯感觉自己就像贵族城堡里上蹿下跳的蚂蚱，非要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没什么旖旎的心思——至少珂伊伯这么认为，他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空降来的美好环境，加莱提亚女士就和话本上的仙女教母一样温柔，而奥尔特……是只有在梦中才敢奢侈地梦到的天使。

他从来没有期望过付出能得到多么友善的回报，但是奥尔特“强加”给他的东西一件比一件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真的配得到这一切吗？

夜有所梦意味着日有所思，同桌吃饭的时候，珂伊伯偶尔偷瞄对面优雅进食的吸血鬼，自己的刀叉都递到了嘴边也不咀嚼。

这种情况在人类之间会被诊断为痴呆，奥尔特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没、没有梦到！”珂伊伯抖了两抖，脱口而出。

加莱提亚女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奥尔特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道：“谁问你这个了，想什么呢？”

珂伊伯也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红着脸支支吾吾地不吭声。

万幸奥尔特没打算深究，恢复了往日的正经：“连续好几天都吃得清汤寡水的，是不是我给你们的压力太大了？不用迁就我的口味，只要不是太呛鼻的香料，我都可以接受。”

……可以接受？

奥尔特从来没有大发雷霆过，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不代表他是个脾气好的人。相反，他的性格很强势，对于衣食住行都很挑剔，这番“大度”显出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不过碍于他近期打过常规的举动不止这一个，两位人类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对视了片刻后愉快地点头称是，一边商量着菜谱一边结束了用餐。

饭后，加莱提亚女士又去忙别的事了——她这几天总是很忙，珂依伯想向她询问治愈相关的问题都找不到人。

不过，他也没忘了休斯顿的事，于是趁着午休前的一点时间，跟着奥尔特上了楼。

“你是怎么想的？”奥尔特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抛出了新的问题。

珂依伯冥思苦想了一会，打量着奥尔特的神色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觉得，休斯顿有点不太符合修道院院长的身份。”

成为神职人员必须同时具备坚定的信仰和卓越的能力，能够培养、领导他们的一定是各项综合水平皆出色的人物，但是休斯顿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癫狂无状的异端者。

无论是和血族合作还是猥亵修士，他都完全违背了圣灵教的圣洁和戒律。

“威尔什·休斯顿，曾经是圣灵教的教宗，据说是唯一一个登上圣殿顶端，聆听过神谕的人。”

奥尔特依旧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引导着珂依伯发表看法，“自那以后，休斯顿就陷入了沉寂。结果二十年前他‘意外地’死了，两年后又出现在偏远荒芜的利德拉半岛，一手建立了维利耶尔修道院，将光明信仰推至顶峰……你认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下之意是，休斯顿至少在为圣灵教传教上无可指摘，况且光明信仰的确为利德拉带来了许多无私的善行，这是不能忽视的。

“……他被神谕影响了？居然放弃了教宗的权势和地位，难道说他追寻的是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珂依伯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神的指示，那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圣灵教是肯弗伦王国的国教，其信仰的光明女神忒弥卡希尔更是无数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信仰之力也会变相地影响着神的形象，休斯顿的假死大概率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么，他花了三十多年筹谋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奥尔特没有再卖关子，意味深长地说：“他在寻找神迹。”

神无处不在。

神灵代表了尘世无法匹及的高度，没有人真的见过祂，没有人质疑祂的存在，仅仅是虚假的形象就已经足够满足大部分信徒的精神需求。

在此之前，珂依伯绝对不会把“神”和“寻找”联想在一块，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维度。

用俗世的词语试图将神拉下云端，再结合休斯顿的变态私欲……这完完全全就是亵渎。

不过，休斯顿这种极端的狂热分子会做出“亵渎”的行为也不算太稀奇……珂依伯的表情一言难尽：“要是被利德拉的民众知道，圣灵教倒没什么，维利耶尔修道院恐怕要名誉扫地了。”

他只说了修道院会受到的负面影响，却没说圣灵教，奥尔特回头问道：“你认为，信仰和个人无关？”

圣灵教旨在驱散、净化所有黑暗，将光明化作希望播种在世界各地。它所传达的理念皆按照忒弥卡希尔女神千百年来降下的神迹，无一不是站在广大民众的立场散播美好的祝愿。

信仰本身或许是中性的，但是过度盲从或者过度批判都很极端。它可能是信徒的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也会被用来当做政治的手段，说到底还是看利用者的想法。

在没有神的创世之初，所有的信仰一片混沌，随着不同文明的发展，部分种群怀揣相同的祈祷，于是能达成夙愿的神自心中催发而生，他们奠定了神最基础的神性。

普遍意义上，神的神性和信徒互相呼应，即神会吸引同类品性的信徒，而信徒的信仰之力也会同样影响神的神性。

到了现在，神的种类花样百出，无论是信仰之力旺盛到可以变成一门学问的宗教，还是单纯崇拜路边野花的无名者，都有反哺神的资格。

换句话说，如果某位神拥有一批极其虔诚的异念者，那么祂也许真的会被“玷污”，导致神性具有倾向性。

当然，休斯顿还没有这个实力。

“有、有关吗？”珂依伯略显尴尬，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这个坏蛋，信什么也改不了他的本质吧。”

奥尔特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有的事情还不到挑破的时机，剩下的让珂伊伯自由发散思维——反正他很“擅长”做梦。

“收拾收拾东西，近期我会带你前往伊丝缇大森林，在此之前，你需要做好准备工作。”

“下午不必上课，去庄园后方的玻璃花房，菲比在那等你。”

奥尔特吩咐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徒留茫然无措的珂伊伯站在原地。

这个安排有奥尔特之前的味道了，没有铺垫、没有礼节性的询问，猝不及防就甩到脸上。

其实也不需要珂伊伯操心什么，奥尔特会将行程安排得面面俱到。半年了，他这个“助手”还是什么用都没发挥上，珂伊伯有些失落。

以他的人生经验还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无法反抗，只能接受。

要不怎么说无知无觉的人活得最开心呢，他每天看着奥尔特规划一切的样子都觉得累。

为了不让加莱提亚女士等待太久，他午休也不休了，直接到玻璃花房门口来回散步打发时间。

之前来的时候他就猜到里面可能种了某些珍贵又脆弱的花，保护措施做得相当好，一丝花香都没有泄出，看得出主人花了很大心思养护。

也许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没过多久，加莱提亚女士也提着一个小花篮走了过来。

花篮上方覆盖着一层湿润的白雾，似乎是为了保鲜，珂伊伯直觉里面的东西应该与奥尔特的私人一面密切相关。

加莱提亚女士欣慰地说：“来这么早吗？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的身体还算硬朗，多谢你的心意。”

她接着施了个法，又在所有玻璃花房外增加了一层同样的湿润气体，随后招呼珂伊伯打开第一间门。

“这里是原材料的种植区，以后就有劳你为奥尔特制作‘唤生试剂’了。”

随着门缝轻启，一股清幽但又十分迷人的气味涌入鼻腔，直上大脑皮层，霸道而温柔地夺取了他的所有注意力，同一时间，他只能被花香深深吸引，彻底沉醉在感官的欢愉中。

是玫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