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阿飞悄悄潜入行宫,从冷宫墙根逼近东厂。
穿过御花园桃林,阿飞感到参差树影中藏着一双眼睛,如影随形,盯猎物一样牢牢锁定他。
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凉风吹拂,阿飞后背一阵战栗。
不对,这一切太顺利了!冷宫已经翻新,宫中不可能不增派守卫。
阿飞猛地停下脚步,旋身藏在一棵桃树下,后背触到粗粝的枝干,他微微安定心神。
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自嘲一笑,阿飞跃上枝头,遥望东殿宫殿群,夜色中灯火憧憧,照出一宫的温暖。
如夜风拂过廊下宫灯,心中晃悠出一丝波澜,阿飞飘然落地,加快了脚步。
东厂石桥边,被月色浸润的水面倒映出一批逐渐逼近的铁甲护卫,整齐划一的脚步震碎了清晰的倒影。
阿飞面对逼近的护卫,缓缓后退,直到退到东厂门前,长枪定地,龙吟般的声响中传来一句不算低调的问候。
“别来无恙啊。”
阿飞转身,正见扶苏从东厂出来,摆手叫停禁卫军,没有多话,那一句问候是他身后的宋玉说的。
宋玉朝阿飞拱手作揖:“请吧,公子与在下等候多时了。”
宋玉露出个狐狸笑,并不在意阿飞眼中的探究,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了,既不说如何得知这个消息,也不切入正题。
扶苏微微皱眉,向阿飞解释说:“宁总管无事,孤有要事与阿飞兄弟商议,还请入内一叙。”
阿飞点头,抬头不经意看到飞檐上站着个黑影,拄一把长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双眼睛望过来,阿飞心中升起令人不适的窥视感。
他知道这个暗卫一直在跟着他,阿飞了然,跟着扶苏进入东厂,却见有太监在堂中端水添茶,阿飞冷冷一笑。
“不必,今我为阶下囚,还是去天牢里为好。”
阿飞并不想听几人巧言令色,他只想见到宁长归,速战速决。
扶苏转身,撇到他腰上别的长剑,脑海中闪过几段破碎的画面,反问:“阿飞兄弟此来所为何事?”
阿飞假装听不明白,惊讶说:“自然如你所愿,来见故人。”
扶苏摆手屏退布置茶汤的太监,领着阿飞走下天牢台阶。
天牢里弥漫着腐朽的铁锈味,透过铁栏杆,阿飞看到被铁链拴住四肢的宁长归,激动地握住栏杆,指尖用力得泛白。
扶苏吩咐狱卒打开牢门,阿飞抢先进入,又失神地停在距离宁长归几步的地方,似乎不敢上前。
扶苏紧紧盯着阿飞,留意到阿飞攥紧了手中长剑,上前在阿飞身侧停步:“既然已经确定宁总管无虞,还是随孤上去叙话。”
阿飞微微侧目,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过,阿飞靠近了扶苏,掀起的衣袍还未落下,一把弯刀冷月一般逼近,“当”的一声砍在阿飞的剑身上,他的剑尖偏离了几分。
炙热的拳风迎面,阿飞勾唇一笑,转身以背抵挡,一记重拳轰在阿飞肩背,整个胳膊霎时间酥麻一片,阿飞的手臂颤抖着,长剑就要从手中脱落。
可恶!还是小瞧了扶苏的暗卫,竟差点废了他这条胳膊。
阿飞踉跄着,宁长归掀开眼皮,眼中清明如常,暴喝一声:“来啊!”说着,咬牙挺身上前。
扶苏脸色一变,大喝:“快拦住他。”
不用扶苏吩咐,专朱已经伸手扣住阿飞的肩膀,铁手一般禁锢住他,他不得动弹。
阿飞不得不掏出唐芢的珍藏,仅剩的左手奋力往后一扬,瓷瓶中的药粉悉数洒在专朱脸上。
紧闭五官,专朱没有松手,但阿飞明显感到肩上的铁手松动了一丝,他攥紧了手中剑,千钧一发之际,宁长归直直撞向他的剑刃。
扑哧一声,长剑入怀,宁长归被铁链扯着定在在原地,不得前进半分,微微涣散的眼眸越过阿飞落在惊愕的扶苏脸上,扯出个轻笑:“赌约......”
愣神之际,专朱面无表情地将阿飞重重按压在地,脱手的长剑仍牢牢刺在宁长归胸上。
被按压在地,阿飞眼前扬起一阵尘灰,眼前斑驳的地砖上啪嗒啪嗒地落下血滴,忽地,他不再挣扎。
扶苏失神地盯着宁长归胸上的长剑,额头泛起阵阵刺痛,他极力忍着刺痛,说:“三日之期未到,既然阿飞兄弟来了,孤自当信守承诺,放你们离开。”
阿飞猛地抬头质问:“什么承诺?”
宁长归虚弱地摇了摇头:“老夫命不久矣,让这没用的小子出去吧,这一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扶苏沉默着,宁长归极力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眼中的云翳在进一步放大,胸廓夸张地起伏着,仍是不肯低头。
扶苏吩咐:“放开阿飞吧。”
专朱睁开眼睛,眼中并无不适,阿飞甩开他的手,一跃而起:“寻常药粉罢了,没毒的。”
宁长归嗤笑一声,头无力垂下,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栽下,若不是铁链拴着,下一刻就该扑倒在地。
阿飞愣在原地,喉咙一紧,不由自主地咽下一股闷气。
扶苏扫了一眼专朱,专朱上前握住剑柄用力一拔,紧跟着的狱卒奉上白布,专朱仔细擦干净剑,双手呈上。
扶苏略扫了一眼面前的剑,摇了摇头:“物归原主吧。”
直到专朱举剑到眼前,阿飞回过神,瑟缩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接过剑,挥剑入鞘。
扶苏没有开口让阿飞离开,阿飞也没有搭话,牢中气氛有些凝滞,几人身后的宋玉轻笑一声,忍不住提醒:“阿飞兄弟,公子有要事相商。”
阿飞早就料到扶苏不会轻易让他离开,平静地对宋玉说:“请吧。”
宋玉连忙引众人离开,这天牢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走出天牢,夜风吹拂,扶苏额头的隐痛渐渐消散,只是胸中郁气不散,忽地发问:“阿飞兄弟,你杀了宁总管,是为了......她吗?”
阿飞猛地转身,看着扶苏晦暗不明的神色,释然地笑了:“哈哈哈——怎么?你要如何称呼她?你的皇后吗?爱妃吗?都不,想必你也说不出口吧。”
看着扶苏脸色发白,阿飞心中并没有好受几分,他们,都将唐婳置于何种地步?于扶苏而言,直呼其名太生疏,戏称爱妃他不愿,而对阿飞自己来说,从前的亲昵称呼,他也一样不配说出口。
看到阿飞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扶苏心中涩然,似乎是憋了许久,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微的呜咽,随后他一字一句说:“是我对不住她,可是,她想必也希望我称呼她,唐婳,她不是我的爱妃,不是我的臣子,她既然选择站在我身边,那她就是我的妻子,也只能是我的妻。”
阿飞怒目而视,不管不顾地说:“那是她的选择吗?你把她囚禁在宫城!三宫六院,你何谈妻?”
阿飞几欲咆哮,双拳紧紧攥着,若不是远处的禁卫军,他的拳头一定会挥到眼前人脸上。
两人剑拔弩张,宋玉拉着邵丽福、专朱等人退后几步,忍着幸灾乐祸的笑,静静观望。
他就知道,今夜肯定会有这一出。
眼前浮现出唐婳病弱的脸,扶苏忍住心中慌乱,稳住呼吸,说:“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刺杀,我。”
阿飞眼中的怒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奚落的笑:“哈哈哈哈哈——真是荒谬可笑!”
扶苏没有恼火,目光灼灼:“不,你会答应的,你可有所求?”
一瞬间,心中闪过隐秘的期待,但一想起往事种种,心中空落落的难受,阿飞沉默了。
扶苏上前一步:“如何?你怕了?”
沉寂的心再起波澜,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阿飞挥出一拳:“你拿她当赌注,我真看错你了!”
偏头躲过,扶苏后撤一步,微微一笑,阿飞厌恶极了他势在必得的笑,收了拳,冷冷道:“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扶苏正色而视,阿飞停顿片刻,说:“给她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忍着脑中微鸣,扶苏点头:“我答应。”
宋玉朝邵丽福使了个眼色,邵丽福转身吩咐随从设座添茶,专朱眨眼间又不见踪影。
“公子,阿飞兄弟,还请入内厅叙事。”说着,宋玉上前。
三人随后回到来时的东厂正厅,坐定后,三人商议,将一桩看似荒谬的事敲定。
东厂中,三人的密谈隐在飒飒风声中,夜色中,风起云涌,宫外恰恰也生出几句密谈。
唐芢没有想到,真的在一品楼蹲到张半仙,彼时他乔装成寻常老翁,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全然没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过,如他们这样的人,观人一看周围气场,二看骨画皮,对于同道中人,自然不会错过彼此。
唐芢要了一间二楼雅间,好吃好喝伺候好张半仙,开门见山,打听武平元年的事,也就是她缺失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谁知,张半仙故弄玄虚:“小友,时机未到啊。”
看着扫荡一空的杯盘,唐芢拳头硬了:“你说不说?”
张半仙掐指一算,有一丝委屈:“不是我不告诉你,是这事,等到大事定夺,才算微微明了。”
唐芢转念一想,放下拳头:“什么时机?”
“就在这几天,放心,贫道自会找小友,有要事相商。”
唐芢挑挑眉,不言语,就算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