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进安德宫的窗柩,照亮了满室。
皇后身体坐的笔直,唇角微微勾起,眸色幽深,看向荣妃身旁的沈知微,“本宫原本打算,若是你这回差事做得好,就向皇上提议晋封你为贵人,没想到皇上先行一步……嗯,这说明你侍奉皇上侍奉的得当,理应受此嘉奖。”
沈知微被皇后盯的心中发毛,避开了皇后的视线。
今日给皇后请安后,皇后特意留下了她和荣妃,说是要商量太后寿宴的事。那时沈知微就在心中打鼓,皇后曾经为了拉拢她,许诺要晋她的位分,如今她依靠皇上成了贵人,那皇后会怎样?会改变策略胁迫她吗?
沈知微思索着,故意垂下头,摆出谦逊的模样,“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愧不敢当。臣妾身为宫妃,深知侍奉皇上、皇后娘娘是妃嫔本分,臣妾自进宫以来,发自内心敬重皇上和娘娘,绝无二心。今得皇上厚爱,得以进封贵人,臣妾感激不尽,今后也会尽心尽力侍奉好皇上和娘娘,绝不懈怠半分。”
“兰贵人一向懂事,本宫很是欣慰。这回太后的寿宴,你可要好好表现,宫中储藏的酒若是嫌不够,可以到京郊酒庄中去取,总之不要让本宫失望。”皇后特地加重最后两个字。
沈知微攥紧手帕,“臣妾一定竭尽全力。”
皇后笑意更深了,转向一旁的荣妃,“昨日本宫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提到此次的寿宴,希望能在圆明园澄心台办,荣妃你怎么看?”
荣妃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太后都说了要在澄心台办,她能怎么看,照办呗。
“既是太后的寿宴,自然要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思。只是澄心台平日里鲜少使用,想来年久失修,得派人重新查看一遍才是。”
“这点本宫想到了。昨日太后一提起此事,本宫便派人去澄心台查看。回来的人说,澄心台蛛网、灰尘积了不少,梁柱油漆脱落,湖边的栏杆也都有些松动。这些都得整修一遍才是,荣妃,这件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吧。至于歌舞筹备之类的,你若是做不过来,就交给兰贵人去办,给新人机会嘛。”
荣妃深吸一口气,心里忍不住骂人。
呵,皇后可真是会算计,歌舞、酒水筹备这种容易讨功劳的让沈知微去做;整修澄心台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让她去做,当她是白给人卖命的傻瓜吗!
荣妃身体一扭,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本宫应付的来,就不必麻烦兰贵人了。”说罢,还蔑视了沈知微一眼。
皇后倒也不恼,只是细致的“嘱托”道:“好。整修澄心台是寿宴筹备的重中之重,离太后寿宴还有一个月,你可要抓紧了,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荣妃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皇后抿住唇,和沈知微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地撇开了视线。
次日,马车一路颠簸,将沈知微带到皇家酒庄。酒庄位于京郊,附近无人居住,两侧是成片的树林。
酒庄朱红色的大门高大宏伟,门楣上挂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太平酒庄”。大门两侧有影壁,影壁上雕刻着精美的砖雕图案。
庄主曹承恩早已等在门口,见沈知微下了马车,恭敬虔诚地行了个大礼,“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贵人恕罪。”
沈知微用帷帽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淡淡地开口:“曹庄主免礼。”
“多谢贵人。”曹承恩站起身,抬起左手伸向大门处,“贵人里面请。”
沈知微扶着孔嬷嬷进入酒庄,只见庭院内整体沿中轴线对称,接待区、生活区、酿酒区、仓储区分类规划,各院落之间通过连廊、垂花门等相互联通;除此之外,庭院内还有水池、假山、花坛和古树等景观,算是古朴雅致。
沈知微谢绝了曹庄主喝茶休憩的提议,让他直接带她去选酒。
成品酒主要存放在仓储区,听曹庄主的介绍,“太平酒庄”主要产葡萄酒,但因为宫中储存条件有限,各地其他酒庄送进京来的酒,也会放在这里存放。像宫中宴会常用的龙台御酒、玉泉酒、太平春酒、莲花白酒,年节时使用的屠苏酒、雄黄酒,具有保健功效的松苓酒、菊花白等等,这里都有。
沈知微一一了解过后,又去酿造区观摩了一番,最终选定了龙台御酒、太平春酒、菊花白这三款,决定先带回宫中给皇后过目,再定下最终的一款。
曹庄主是个有眼色的,连连称赞沈知微好眼光,招呼着院中小厮跑前跑后地帮沈知微搬酒,还额外送了几坛太平酒庄的新品让沈知微带回去尝鲜,忙活完这一切后,亲自侯在马车边恭送她上车。
沈知微踏上马车,回眸看到酒庄附近的那片树林,身影一滞下了马车,问曹庄主道:“那边是做什么的?”
曹庄主看向沈知微示意的方向,“哦”了一声,“您说那个啊,那里是松柏林,种的都是松树和柏树,有时南方和东北地区的木材运输时间长,宫中着急用的话,会就近从这里取材,作为修建宫殿亭台的辅助材料。”
“那这回修缮澄心台,也是从这里取材吗?”
“回禀贵人,正是。按理说既是太后寿宴,本应从南方运送最好的木材来的,只是皇后娘娘有旨,寿宴在即让所有工作都要抓紧完成。柏树纹理细密、耐腐性强,是建筑的好材料,故而也是在这里取材的。”
沈知微颔首,“这样啊,带我去看看吧。”
“这……”曹庄主有些为难。
沈知微声调骤冷,“皇后命我协助荣妃修缮澄心台,不过是几根木头,本宫难道看不得吗?”
曹庄主诚惶诚恐,“贵人这话可是折煞草民了,贵人想看,草民哪敢阻拦,这就带您去。”
沈知微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马蹄啪嗒啪嗒,很快就到了松柏林场。林场的负责人是曹承恩兄弟,在家中行三,人称曹三。与曹承恩敦厚老实的形象不同,曹三身形瘦弱精干,尖嘴脸,吊稍眉,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在眼珠中打转,下巴稀疏的几缕胡须被捋成了个倒三角,看一眼就让人格外不舒服。
一见宫中有贵人来,曹三谄媚地凑上前,“曹三参见贵人,贵人小主吉祥。”
沈知微单刀直入,“修缮澄心台的木材准备好了吗?”
“回禀小主,荣妃娘娘一早从宫中递了话来,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他指了指远处最高最壮的柏树,“那几颗柏树是长势最好的,一会全都砍下来,给太后娘娘加固澄心台用。其余裁切好的原木,现在都在库房放着呢。”
“那去库房看看吧。”
“额,这……”
“带路。”
“……是。”
林场的库房可比太平酒庄的简陋的多,空气中还弥漫着木屑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再加之库房本身的潮湿味道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有一种怄掉的霉味。
曹三有些尴尬,赔着笑脸道:“上周下雨库房进了水,难免有些潮湿。不过小主放心,给太后娘娘用的,都是最新最好的原木,像之前泡过水的,奴才都收到一边了。”
沈知微顺着曹三手指的方向,确实看到库房东西两侧各堆放了两堆木材。一堆表皮干燥白皙,一看就是刚砍伐下来的;另一堆嘛,乍一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和新砍下来的那堆一对比,就看出差别来了。
沈知微嘴角勾起,扬起声音道:“曹三,你不老实啊。这宫中有规定,泡过水的木材应就地销毁,这都一周过去了,你怎么还留在库房呢,不会是想送进宫中,以次充好吧?”
曹三脸色骤变,连声辩解道:“小主哪能啊!就算借草民一个胆子,草民也不敢蒙骗宫里的贵人啊。这、这批木材本身是下雨前刚伐下来的,奴才只是觉得扔了可惜,所以就留下了。想着有村户家中若是想修个门窗、围个猪圈什么的,也能废物利用不是。”说罢,他作势抽了自己两巴掌,“奴才就是舍不得浪费东西,让小主看笑话了,小主恕罪,恕罪啊。”
曹承恩原本默默地陪同在旁边,此时也站不住了,弓身求情道:“贵人,老三这个人从小就节俭,他留着这些木材无非是可惜这么些好东西,绝无非分之想啊。”
沈知微冷笑了一声,并不信这些说辞。她来时就发现了,曹三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可腰间那块玉佩一看就是好东西,最少值上百两银子;更别提来库房时曹三所乘坐的那辆马车里那套汝窑瓷的茶盏,能用上这些个好东西,他要是不贪就见鬼了。如今看到这些木材,沈知微大概能猜到,曹三的钱是怎么来的了。
不过呢,还好曹三藏了这些泡过水的木材,这回可帮了她大忙了。
她靠皇上的宠爱得封贵人,本以为能稍微摆脱皇后的掌控。没想到皇后还留了一手,让她的父亲给她传信,告知家中的情况,以及苏氏在官场上对他的“照顾”。
沈知微能想到,这是皇后再敲打她呢。再加之昨日皇后让荣妃修缮澄心台,特地让她“留心”,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了。
如今她和皇后还未撕破脸,荣妃又对她不满已久,她进退两难,万不可两边对抗,只能拉一个打一个,先帮皇后除掉荣妃再说。
沈知微昂起首,隔着帷帽俯视着二人,“罢了,我没工夫管这些琐事。只告诫你们一点,把荣妃娘娘交待给你们的差事做好,误了宫中的事,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的。”
曹三连连应是,“贵人放心,荣妃娘娘一向照顾小的们,小的哪能啊。今日这些木材修整好后,明天一早就给荣妃娘娘送去,绝不会误了娘娘的事的。”
“哦?”沈知微有些惊奇,“荣妃一向照顾你们?”
“额……”曹三尬笑了几声,“您知道的,先前都是荣妃娘娘管事,这宫中修缮宫殿亭子呀,移栽木材呀,都是荣妃娘娘在管的。
“这样啊。”沈知微看起来兴致不高,慵懒道:“得,本宫的事办完了,就先回去了。”
沈知微扶着孔嬷嬷,离开了林场。曹氏兄弟松了一口气,跪在马车旁,“草民恭送贵人。”
马车走出了二里地,四下无人之时,沈知微将孔嬷嬷叫进了马车,“嬷嬷,你帮我去做件事,切记要隐秘,不可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