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抱起竹悠后,便站在一旁沉思些什么。
她时而拧起眉头,时而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踩着小石子撵了几下,而后又将其踢出去。
她的目光落到席地而坐的人身上,思及方才发生的事,只觉前路一片惨淡。
晏淮鹤本专注调息,不经意瞧见她欲言又止望着他沉默的样子,便开口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她在心底打好腹稿,把小梁渠兽的存在隐去,斟酌字句道:“我方才四处转了转,发现了一些东西——那片林子内的幻阵是为了遮掩渊罅裂口而设下的。从目前的遭遇来看,不必近观也能推断这处裂口连接的是常丘茫海。若是蜃女,以你我的实力唯死一途。”
“嗯。”晏淮鹤应声,“实则从我们踏入此地开始,林子里的幻阵便出现变化。我以天衍剑令试过几次,都无法向外界传递消息。”
祁桑接着道:“没错,从我们踏入这个幻阵开始,我们便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本来只觉是蜃影搞出的把戏,可现在看来,这些蜃影不过是看守那道裂口的小喽啰……蜃之一族最是喜欢将人困在绝境中,把人抛至高处,再狠狠拽下,欣赏猎物苦苦挣扎、无助崩溃那一刻的绝望……”
祁桑说的这些,他都清楚。对于他这种在入魇边缘徘徊的人来说,主修幻相、擅迷惑心智的蜃族正好克制他。
而他需要在如此险境中带着其余五位弟子逃出生天,这绝非易事。
只不过——
“未到时候,怎知此为定数?最起码,我们已然清楚这背后之敌究竟是什么。”晏淮鹤的声音平静如常,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她一手抱着竹悠,一手支着脑袋,道:“是啊,和你死在一处的话也太糟糕了。但等候救援怕是太迟,从我们踏进来的那一刻起,蜃影主动现身,这一战便避无可避——那东西在等我们,想来迫不及待得很。之前易云烨他们有发信求援的机会说不定也是那看守裂口的东西故意为之……”
祁桑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连蜃影的幻相都勘破不了,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坐以待毙不成?”
他摇头淡道:“以静制动在此时并不可取,我们应要主动出击。”
“话虽如此,单凭你一人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祁桑说到一半便蓦然停下,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你是故意的?”
他那时分明有意识将她丢出那个幻境,怎么可能因为蜃珠入魇?除非,他本就有入魇的倾向,只不过借此幻相来……
他不以为意道:“总要放手一搏,才能窥见一线生机。”
“什么放手一搏?若是没有我在,不必等渊罅里的东西出来,易云烨那些人就要统统死在你手上,这是你乐意看见的?”祁桑心底感到一阵荒唐,无法理解他的做法。
他气定神闲地回:“所以,你在这。”
她皱起眉头,眼中满是质问:“就算如此,你又打算怎么做?借此强行破境,以天地造化之力冲开外面的幻阵?你疯了吗?”
晏淮鹤开口解释:“先前,我以天衍剑令寻路之时,其实留下过一道剑气,只不过此时被幻阵压制住,只要能让幻阵松动片刻,便可——”
祁桑打断他的话:“我问的不是这个。晏淮鹤,强行破境非死即伤,更何况你的法子如此凶险——在裂口与破境雷劫的冲击之下,你会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在担心这个么?还请放心,我若因此而亡,不会连累到你。”
他们之间的契约只约束彼此行为,可他若是不幸殒于破境雷劫下,是不会牵连到她的。
不会连累到她?她在意的是这个不成?
祁桑气急反笑:“是,我本就不会有事,袖手旁观也好,作壁上观也罢。而那五名弟子大概也可获救,一个人换五个人还真值当……这就是你得意自满的法子?愚蠢至极!寻常人遇事都知保全自身,你倒好,上赶着拿命去赌吗?”
她深吸了口气,觉得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自己没什么立场去责怪这人的行为。
她平复情绪,又道:“你分明可以和我商量对策,你我联手也好过你自己想的这个破法子!”
“我一人尚……”晏淮鹤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正打算拒绝,却被她一眼瞪回来,默默咽下那后半句话,“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下意识反驳:“谁担心了?我只是见不得你这种喜欢送死的傻子,真是的。”
“天衍剑令能护住我的心脉,大仇未报,我怎敢送死?”晏淮鹤不禁为自己辩解了句。
他有剑令护体,哪怕重伤也能吊着一条命,本就是他将她卷进此事,若是再麻烦她犯险相助,实在不该。
“你没有送死的打算,但有赴死的决心是吗?”她挑眉不悦地哼了一声,对他的话深感怀疑,“以剑令护住心脉?几成的把握?说实话。”
“……一成。”
“才一成?那就听我的。仙门弟子,稍微有点实战经历的人都会修补裂口封印吧?”
晏淮鹤问:“你是想?”
“若是我替你掠阵,至少需要争取多久,你才能补齐那道裂口的封印?”
“如此这般,便是让你替我承担此事风险,我绝不赞——”
“听好了,这是通知,不是询问,放弃你的计划,你只要说‘听凭吩咐’四个字即可。”祁桑直接出声打断。
他低头垂下眼,只道:“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就像你所说的,置身事外不好吗?”
“当然不好。至少我清楚,如果是她的话,无论站在这里的人与她相不相识,有无恩怨……她都不会置身事外的。所以,我也做不到。这跟你是谁,没什么关系。”
她舒了口气,似乎笑了一声自己的天真,眼神坚定地道:“你有大仇未报,我也有暂时活下来的打算,既然如此,我们绝不会死在这里。”
“……”他缓缓抬眼,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静静地注视良久。
而后晏淮鹤起身,走近两步,朝她郑重地拱手道歉:“淮鹤为初见之时的冒犯深表歉意,是我囿于成见,将此事想得太复杂了。”
“嘁,道歉来道歉去的,你的条条框框也太多了。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不计前嫌罢。”祁桑摆摆手,收下他的道歉。
他随后道:“以我此身修为引动天地灵气修补封印,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只要不碰上蜃主,倒是可行。”
越境对敌,她都习惯了。
若是运气不错,看守那裂口的东西不是蜃女,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同时,只要幻阵出现松动,我留下的那道剑气便能与剑令共鸣生效,到时陆吾会收到我的急信……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你不必管我。”
祁桑点头:“好。就算封印不成,起码也能等到陆吾的救援,我会注意安全。当然,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你大可放心。”
“好。”
她笑得眯起眼,道:“还不算顽固,你快抓紧时间调息,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祁桑默默转过身,不再出声,她身上的伤其实并未痊愈,但眼下已然顾不了那么多。
他们达成共识没多久,易云烨一行人也休息完毕,纷纷找了过来,见他们家晏师兄闭目调息,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师兄。
易云烨明显闲不下来,性格极其外向,这下安静没多久,眼睛一会儿瞥向晏淮鹤,一会儿又看向祁桑。
他的视线不加掩饰,祁桑再怎么选择无视也还是忽略不了,便抬头看向他:“你在看什么?”
易云烨听到声音,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被抓包般吓了一跳,他咽了口唾沫,伸出食指指向他晏师兄,言辞忐忑地压低声音:“刚才发生什么了?”
晏淮鹤身上上好的水云丝布料被剑气划破好几处,脸上还有几道剑痕,脖子上甚至红了一圈,那印子仿佛是什么人用力掐出来的。
而祁桑身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在方才的地上发现了几缕断发,她披着的斗篷也破了几处……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打了一架!
易云烨面色惶恐,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祁桑注意到他不断变幻的表情,叹了口气,故作自责地道:“欸,没能及时找到晏道友,害得他被打成这样子,实在是我的失误。”
可她语气中没有遗憾,只有幸灾乐祸。
晏淮鹤虽闭目调息,但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他嘴角轻抿,眉峰微挑,没作声。
她接着道:“还好没有丢了性命啊,你说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啊?”易云烨听完这话,更觉其中暗含猫腻,犹豫地接着开口,“当、当真不是祁姑娘你、你同晏师兄打,呃……切磋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不是绝世大好人吗?”祁桑耸耸肩,一脸无辜。
易云烨被噎住,选择沉默:“……”
他长教训了,以后绝不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