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季泠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性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学习着何咨宁的寡言沉稳,收敛锋芒。
与在建州书院和齐府族学中不同,在公主府的半年中,她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每月的文试武考虽然也算是名列前茅,但是她也不多加夸耀。也不再试图去找东三所的姑娘们搭话,只是专注着自身修炼体悟。
不过总归住在同一个院中,她还是和几个姑娘熟络起来,最聊得来的还是当日她最先见到的三位。
楼饮晴便不必说了,她看上去风情妩媚,东西三所之中,不少人议论她,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季泠觉得像她这样能够不顾他人评说而妄断自己是非,实在是一种本事,她十分羡慕楼饮晴的豁达。
只是楼饮晴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常在院中呆着,季泠想与她再多些交流,也是困难。
另外两个姑娘,紫菀和乌柏,都是慢吞的性子,季泠的屋子恰巧在她们两人之间,三人也就常常一同坐在院中聊天,也是这样一来二去的交谈,才发现三人的脾气其实挺相投。
东三所的训练中,除了文武兼修之外,还有个人特训。每个姑娘根据自己的专长,六日常课之后进行两日特训。
其他姑娘都能找到自己天生所长,只有季泠,半年之内将东三所各类奇淫技巧、旁门左道都试了一次,愣是没找到自己的专长。
她挫败地看着紫菀和乌柏,神色怏怏:“你们当初都是如何找到自己所长的?我竟然是个如此平庸之人吗?怎么不得老天爷的垂爱呢?”
紫菀将她进入公主府的来历透露出来:“并非一定是天生,需要自己好好琢磨才行。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早已确定自己的喜好,在其中深耕,最后才有所小得。我父亲是跟随公主多年的大夫,我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在医药之道上颇有研究。”
乌柏也点了点头附和:“我也是如此。我在西南长大,幼时山间长着各类毒草,我们乡中之人多多少少都会分辨,我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神仙的恩赐,对这些东西的味道很灵敏。这才入了公主府,得了机会,跟随毒师研究此道。”
芜华正巧路过,也凑了进来:“我也是如此。我父亲是画师,我自小就被逼着学画。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没成想这样的技能却迁移到易容上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执庸你别灰心,我们都是练了十几年的童子功,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是擅长什么?”
季泠看着在各自领域独树一帜的三个姑娘,眼中闪着炽热的羡慕:“我自小就老老实实地读书写字,要不就是替我母亲编渔线、织渔网,或是跟着我父亲出海、上市集。若真说有点什么能耐,我倒是特别擅长《九章算术》。”季泠尴尬地挠挠头。
季泠记得父母说过,她在周岁抓周之时,左手抓了个钱袋子,右手抓了把算盘,她父亲认定了季泠是上天送给季家的女状元,在她刚启蒙之时,就去四处搜罗来一本《九章算术》,逼着季泠学会那些七弯八绕的东西。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安慰她再多尝试一些。
季泠就这样跟着几人东学一些,西看一些,一年下来倒是也学了几分皮毛功夫。
只是季泠才熟悉了这样的环境,她就发现,何咨宁不见了。
她如往常一般走到何咨宁的屋中时,屋内已经住了其她姑娘。她连忙跑去找越兼,越兼只说,何咨宁去执行公主下派的公务,叫她不要多问。
她这才想起来,何咨宁在清明之前,来到她的屋内,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竟然全是告别。
她看着当年送给季泠的那把筝,问季泠,她不在的这三年,季泠是否有去精进琴艺。
季泠坐下弹了一曲,何咨宁赞赏地点了点头。
还不是因为在齐府的时候,齐二要求齐母去找一个乐师,他自己学就罢了,结果连带了另外四人,偏偏他们四人对琴箫乐曲压根没有兴趣。但是齐二难得提出一个要求,众人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泠儿,你要记住,公主府不比外头,公主是没有心思管下面人的私事,只看是否能够谋成大事,为其效力。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不能只逞一时之快,必要之时要学会退让。要记住,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季泠点了点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句话,何咨宁曾跟她说过多次。
因此刚入公主府时,她就暗记隐鳞戢翼,避免多生事端。
可是如何按捺,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
在何咨宁消失后没多久的一个春日,季泠和姑娘们去武场练功。
那日的练功正巧要与西三所的幕僚们同训,却被她们撞到了意外的场面。
季泠几人走进时,就看见楼饮晴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身边还站着好几个看笑话的男子。
楼饮晴皱着眉将其甩开,却被那个男人推了一下,她避之不及,跌倒在地。
季泠立刻走上去将楼饮晴扶起来,对上了那几人。
“哟?来帮手了?正巧就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要脸的□□!”
此话一出,身边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想要凑一凑热闹。无论是站在楼饮晴对面几个男幕僚,还是在武场训练的侍卫府兵,都不怀好意地盯着楼饮晴。
谁人不知道,东三所的楼饮晴是公主府内最漂亮的女谋士,眼波流转之间,就勾了无数人的魂去。
刚才推倒楼饮晴的男子继续追击:“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这一双玉臂千人枕睡,还差我一个吗?前儿对着他笑,今儿对着我笑,可不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身边的男人全部笑开,楼饮晴脸色煞白,却不甘下风:“凭你这等货色,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我何时对你暗送秋波?莫不是你们这等心思肮脏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见了漂亮女人再得体不过的笑脸,都觉得是看上你们了?才貌皆空的下作之流,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知道的看你们算是个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全是玉帝佛祖呢,全世界的姑娘都要来烧你这柱香不成?”
那男子被戳中心思,立刻开始张牙舞爪起来:“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一个女人,总归要找男人的。失了贞洁的女人,竟然做了婊子还立牌坊!”说罢,就想上前一步,竟然作势要扇楼饮晴一巴掌。
季泠眼疾手快,挡在强装镇定的楼饮晴身前,一把抓住了要扇下来的脏手,大力地推了回去。
将那男子推得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同伴。
季泠像是摸到什么腌臜东西一样,嫌恶地拍了拍手,掸去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抬头毫不怯懦地盯上几人。
“贞洁是什么可笑的东西?底层要孩子种田干活的人家,上层征战守国的将相,都对此毫不在意。你们这些人,将贞洁日日挂在口中。挣脱了原始的需求,控制不住自己骄奢淫逸的欲望,就将身边女子的贞洁换算成价值来增加自己的筹码。这何其可笑?越是爱说贞洁的人,内心才越是肮脏。”
“公主做事,向来讲究公平公正,我们同席而学,同场而训,同准而量。若是你们非要用贞洁来评判我们女子,那我们也该礼尚往来,用贞洁来评判一下你们。若是这样一来,我想请问,在场清白的男人有几个?嗯?一个都没有吧?那岂不都是沟渠之中臭味相投的木蚤?”
那男子经由身边同伴的扶持,终于是站稳了,见口头上找补不回来,竟然想要动粗。
季泠不甘示弱,抽出一直拿在手中的佩剑,毫不客气地指向那男子:“怎么?无法以理服人,就想要以武力压制?公主将你们招进府内,以贤臣之礼款待,请有识之士训导,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他身边的人见是讨不了好了,季泠又反复提到公主,他们不得不顾及,将那男子拉住:“算了,这女人嘴巴厉害的很,若是真捅到公主那儿去,我们只会吃亏...”
正在此时,教他们剑术的吴师傅走近:“都聚集在这儿做什么?”
众人立刻散开,纷纷低头,装作无事发生。季泠也将剑入鞘,走回一众女幕僚之间。
季泠这风头一出,可是让她在东三所扬了名。紫菀和乌柏对她当日的表现啧啧称赞:“你是没看见,后头那几个男人,脸色是有多难看,要不是碍于是在公主府内,他们怕是要直接过来揍你了。”
季泠想想也十分后怕,只是苦笑:“你们以为当英雄是什么派头事情啊,我后面练剑的时候,手脚直发软,给吴师傅骂了好几回呢。”
楼饮晴听见了几人的谈话,从房内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她们:“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我?”
背后议论她人,季泠感觉别抓包后有些尴尬,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诚实地说:“我不是帮你,只是帮咱们女子。那些男人说的话太过难听。你作为当事之人,不论怎么说,在他们耳中都是想要否认的狡辩。总该有个局外人出来说两句,才能堵上他们的嘴。”
楼饮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似乎这句话戳中了她心中某处脆弱的地方。
她拉住季泠的手,笑得大方又灿烂:“多谢。”
季泠被她的绝色丽姿震得瞬间呆愣,像是呓语一样,将心中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饮晴,你长得真美...”
楼饮晴和紫菀、乌柏没料到季泠应了这样的话,纷纷大笑起来。
经由此时,楼饮晴就与季泠自然地热络起来,不再是之前礼貌却疏离的模样。两人也常常结伴,多在东三所各处走动。
五月初夏之际,太阳已经有些毒辣,结束武训操练之后,季泠忍受着身上的粘腻,拉着楼饮晴要回三院去沐浴。
回去路上,两人见到一条长队,领头的女子昂首挺胸,自信耀眼。
季泠仔细看去,那女子如远山芙蓉,和楼饮晴不相上下了。只是年岁尚轻,少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狂傲。
她脚步生风,身后跟随了一串和她们一样的幕僚以及侍女仆从,好不威风。
季泠好奇地停下脚步:“饮晴,那位是谁?”
楼饮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是沈赟偕,东三所的姑娘中,她是最拔尖的。沈赟偕本来是宫中的女官,当年公主出宫立府,皇后娘娘就将她赐给了公主,一直至今。东三所内,无论是文试还是武考,她始终都在三甲,从没有被其他人夺走风头。一院之中住着几位姑娘,她就是其中一个。听闻前段时间西南土司叛乱,她被公主派去协助地方解决此事,立下不少功劳。此番应该是回府得了公主的嘉奖,是而才有这样浩大的排场。”
季泠的眼神追随着她随风扬起的衣袂,直到沈赟偕的身影被身后的侍从遮挡住,季泠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什么时候,我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让东三所的姑娘都钦佩我的异彩,让外头的朝臣都赞叹我的才华呢...”
季泠跟着楼饮晴,内心却在偷偷地羡慕沈赟偕的风光。
季泠很快就等到了这个机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