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闹闹一路,一行人终于到了河边。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设计,这边光线不甚明亮,几乎看不见高大的灯柱,反而是许多银白色的地灯嵌入地面,散发出朦朦胧胧的皎洁光晕,遥遥一见宛如地面银河。
大家兴致很好地从幽深的树木丛中穿出来,入眼便是蜿蜒小河上星星点点的各式花灯。
“太美了!”于半夏兴奋地喊。
苏宁从她身后跳出来:“你想要哪个?我给你买。”
“用不着,我且得慢慢选呢。”
于半夏一扭脸,又问:“池舒,月月,你们要选什么灯?”
“随便来一个呗,看着顺眼就行。”
刘月月话音刚落,杨连浩就跑过来挤眉弄眼,“月姐,你看我顺眼不?”
“滚蛋。”
“得嘞……”
池舒低低笑了两声,指着一盏方形提字带画的橘色小灯:“我觉得这个不错,我就选这个了。”
“哦,那我还是选这个鲤鱼灯好了,买这个的最少,不会撞款。”于半夏嘀咕。
“那我也要这个吧。”赵晨阳一笑。
澄澈的河水随风泛起阵阵涟漪,远近高低处的小贩叫卖声交错传来,不同的花灯贩卖点不同,因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大家就这样散开了去。
夏逸和齐浩然、苏宁几个聊得投缘,勾肩搭背去了卖莲花灯的地方,赵晨阳并于半夏一起去河对岸买那里的红白锦鲤灯,杨连浩被大家格外默契地撇下,推向了刘月月的方向。
刘月月背着手走在草坪上。
她早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那脚步声轻飘飘的,明显是不想被人发现,但是她熟悉得不得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杨连浩。
敢这么做贼似的跟着她,给他点教训也不为过!
刘月月故意把脚步放缓,趁着转弯闪身躲到了一排冬青后头。
杨连浩果然急匆匆追了上来。
“喂!”刘月月一蹦三尺高,跳到了他的面前。
杨连浩心脏都快停跳了,对面的女孩就离他一尺的距离,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红润润的脸颊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刘月月叉腰:“跟着我干嘛?”
她这么说,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看着发癔症的杨连浩哈哈大笑。
“没什么,我觉得……还是月姐你最有眼光,想跟你放一样的花灯。”
刘月月突然把脸朝他贴近,盯着他审视片刻,杨连浩心脏砰砰直跳,又见她突然把脸收了回去,“行吧,准了。”
杨连浩原地不动。
刘月月已经往前走了两大步,一回头:“还不走?”
“哦……!”
杨连浩如梦初醒,大喊一句:“来了!”
另一个方向,李鹤如、于半夏和姜附子在一起买灯。
“附子,半夏,咱们真的不跟小舒一起吗?”
姜附子跟于半夏对视,两人噗嗤笑道:“一起干嘛?当电灯泡呀?”
“那月月呢,就让她一个人吗?”
“一个人?”
姜附子勾起嘴角,声音荡在空气中,传进其他人的耳朵里时便显得有些断断续续,“那可不见得……”
明月高悬,萧瑟的气息被人间烟火冲散。
池舒回过身,发现大家都不见了,她的身边空落落独余下一个叶幸,问:“他们都去其他地方了吗?”
叶幸点头道:“应该是,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哦,走吧。”
两个人并肩在湖边挪动,池舒弯腰从老板挂满了河灯的洞洞板上挑了一盏橘色小灯,“我就要这个吧。”
她粲然一笑,仰起脸时,手中花灯发出的暖黄色光芒照亮她的脖颈,如蒙蒙烟雾一般升上了她的脸颊。
静谧、暧昧、幽深的气氛在他们周围逸散。
叶幸拿了她拿走花灯旁边的那一盏,烛火摇曳,成双成对。
他们往放灯那边去。
大概是离水源太近,这里的草皮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泥土淡淡腥气的清新味道,湿漉漉的,池舒踩在上头,心情莫名很畅快,思绪放远,听到远处飘来各种各样的乐器声音,大概是园区内另一场节目表演。
他们穿过一群又一群人。
池舒讲很多过年发生的高兴的事情。
叶幸静静聆听,一言不发。
他只是牢牢地跟在她的后面,像一只没有表情的鬼魅,黝黑的眼珠像被无形的线牵了直愣愣挂在池舒的背后,随她走路时的身形晃动而晃动。
他当然看见了其他人往那边去,离开前他们打招呼时他还点了点头,只不过池舒没有看见,他便没说。
卖方形提字带画花灯的小摊自然也不止这一个,他引着池舒来这里,也不过是离其他人最远,他能和她多相处片刻。
自私也好,偏执也罢,贪得无厌欲壑难填都不足以形容他。
从叶幸和池舒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永远都无法摆脱没有池舒的日子。哪怕野兽般的情感会撕碎他的冷静,池舒的笑容会攻陷他筑起的高楼,他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叶幸,无法再以一个人一条命去悍不畏死地对抗所有的不平。
叶幸也甘之如饴。
咕噜咕噜,流动的河水发出汩汩声响,承载着一盏又一盏寄托心愿的花灯汇往园区之外的七道沟。
池舒推了推两人的灯,想让它飘得更远。
叶幸跟着拿手在水里拨动,手背上青紫色经络像分支的河流,与粼粼波光融为一体。
抬起手,空余点点水光。
“叶幸,你写的什么?”
池舒有些好奇,动了动酸掉的小腿,从河边缓缓站起身来。
老板那里的花灯有好几种类型,他们选了可以题字的,摊子前摆有毛笔砚台,任卖家写画。池舒知道叶幸写的是一句短语,但具体什么内容就不甚清楚了。
叶幸慢她一些站起来,手在身侧垂着,任由水渍蒸发。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我希望你永远富足,一生平安。”
叶幸的瞳孔里有池舒小小的影子,那双深邃不知几许的眼睛因为看见了池舒,才有了亮色。
富足、平安。
对于叶幸来说,这是最诚挚最美好最深刻的期盼了。
池舒脸颊发烫,眼睛像被柠檬汁溅到一样发酸。
叶幸清明地望着她,视线追随在她脸上的每一处地方,下颌,唇珠,鼻尖,眼角,然后回到嘴唇,久久流连。
“你呢,你写了什么?”叶幸歪了下头。
池舒与他对视,漂亮的眼睛勾成两弯月,“秘密,先不告诉你。”
叶幸不问了。
“走吧走吧。”池舒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走在自己前面。
叶幸顺着力换了个位置,和池舒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间距,不远处有座十来米高的龙虎花灯,金灿灿的的灯光由高处倾泻下来,照亮二人脚下的整片土地。
低下头,池舒看到地上的影子。
一高一低,寸步不离。
抬起头,又看到少年挺拔的脊背巍然屹立,哪怕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也依旧能在猎猎寒风吹过时令人窥得几分蜂腰猿背。
他在向前走,而他的手像亚当和夏娃偷吃的那枚禁忌之果一样晃荡着吸引了池舒的目光。
黑暗中的一点白,寒冷中难以寻觅的一点温暖,让看到它的人不顾一切去亲近、去占据。
池舒倏地动了。
两道影子的手在黑暗中握紧。
叶幸余光看见,嘴角掀起一点冷淡的笑意,他放慢速度,方便池舒靠得更近。
敏锐的感知力让他将池舒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但他不声张,只任由她不断调整展臂幅度,想要和他的影子合在一起。
仓促的,笨拙的,犹豫的。
单纯的,甜蜜的,暧昧的。
叶幸轻轻地笑出了声。
池舒有些做贼心虚地仰起头。
叶幸反手抓住她,十指相扣。从前往后,将来过去,十指相连,交横绸缭,缘生缘死,白头到老。
那是阴暗角落里日夜滋生出的执念,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存的珍宝,是交织在叶幸生命里无法剥离的血肉。
既然是池舒选择了叶幸,就要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见证他的潮湿,见证他的龌龊,见证他的复苏。
哪怕要他用一辈子去伪装,也决计不能阻止他们的共生。
……
傍晚八点多。
众人看完广场上最后一次打铁花,碎金成雨的美丽景象让人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哎呀!我衣服烧出洞了!”有人在路边喊。
“我也是……”
声音此起彼伏。
池舒等人检查一遍,于半夏嘟嘟囔囔:“刚刚火星子差点溅我身上了,真是的,这可是我的新年战袍。”
“没烧出洞不就行了。”刘月月笑着安慰,“看了一场这么精彩的表演,提心吊胆一会儿算什么?”
苏宁也道:“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呀……”
于半夏拍拍衣服:“也对,新年新气象,就当是开年好运了。”
赵晨阳点点头。
“好了,我就到这儿,你们不用送了。”于半夏在公交站台停下,摆摆手,“我和鹤如坐一趟车,先走了。”
赵晨阳开口:“我坐地铁,苏宁他们跟我一起,你们剩下的也快回家吧,到家了在群里说一声。”
各有各的方向嘛。
总要回家的。
池舒看看身边最后三个人,夏逸,姜附子,叶幸。
“我打车,今天我爸妈在家,晚上准备一起吃宵夜呢。”夏逸率先发声。
“那是好事呀,小逸你多陪陪叔叔阿姨,他们会很欣慰的。”
“放心吧,我们一家三口现在感情好得很。”夏逸一笑,那股邪性就挥之不去,朝着几人扬头,“你们几个怎么走?”
姜附子:“我坐地铁。”
池舒:“我等赵叔。”
夏逸点点头,礼貌性扫了一眼叶幸,毕竟是一起出来玩儿的伙伴,做人做事总要雨露均沾。
叶幸对上他的视线:“我离得近,步行。”
语气不咸不淡,平平静静。
“挺好,大家都有安排就行。”
网约车到了,夏逸很快转身离开。
姜附子眼珠转了转,目光在剩余两人身上梭巡,最后于池舒的脸上停顿,她笑了笑:“那我先走了,就让叶幸陪你等赵叔吧。”
池舒伸手抱住她的腰,“早点回去吧,你到家得一个多小时呢。”
姜附子揉揉池舒的后颈,钻进了地铁A口。
阴颤颤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起来,在两人前后掀起呼呼的响声,老旧的公共座椅是刷漆铁制的,被叶子石子儿磕碰会发出叮铃咣当的刺耳声音。
池舒手全缩进袖子里,坐在风最小的那一角,叶幸挨着坐她右边,宽阔的身形为她挡去剩下的大半寒风。
两人肩挨着肩,同时同地看着同一片夜空。
稀稀落落的杨树枝干被路灯将影子投到了他们面前,池舒看着脚底,率先打破这片寂静:“你多久能到家呀?”
“二十多分钟吧,很快的。”
“要不我送你吧?九点了,天这么黑。”
“不用了,这条路我很熟。你跟赵叔回家吧,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哦,那好吧。”
两人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赵叔从车上下来,跟二人挥了挥手。
池舒站起身,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我走了,你赶紧回家吧,注意安全。”
叶幸看着赵叔拉开车门,池舒坐进去,赵叔把车门合上。
车终于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