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舒走近,洗干净手,穿上围裙,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爷奶旁边。
奶奶笑着递给她一个勺子,又在她面前的板子上撒了一点糯米粉,好让面团不至于太黏。婶婶正在切剂子,见状拨过来一片。
池舒这块包的是枣泥果红馅儿,阵营有奶奶,婶婶,叔叔和她,对面池爸池妈那儿包的是咸蛋黄肉松馅儿,爷爷在中间忙着摆盘,婶婶兼任“剂子”侠,一干人只等着放进冰柜里冷冻。
拿一个剂子,手指捏成圆饼状,塞进去一团馅料,再用虎口捏紧包边,单手就能搓至滚圆。
池舒心灵手巧,有她加入,盆里的面团以一种非常客观的速度减少下去。
奶奶满眼赞赏地夸:“瞧瞧我孙女这手,不愧是画画的,干什么都利索,包个汤圆都工工整整,比别人的漂亮。”
池爸是女儿奴,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宝贝一句不好,但换成好话就多多益善,闻言嘴角就没下来过。
倒是池妈谦虚着:“妈您别老这么说,每次小舒来你都把她捧上天,不怕孩子骄傲呀?”
池奶奶一撇嘴:“哼,我孙女才不会呢,这样聪明懂事的好孙女,我不夸留给谁去夸?”
“就是呀,这种大实话怎么不能说了?”池爸咧开嘴笑。
叔叔婶婶也在一边应和。
池舒抬头瞧了瞧爷奶,“爷爷,奶奶,咱们中午就只吃元宵吗?”
“怎么会?元宵就是饭后点心,正经饭可少不了。”爷奶说完,又指指自己两个儿子,“你姑今天没来成,中午就让你爸跟你叔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给大家伙尝尝。”
婶婶呵呵笑:“那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爸妈,你们不知道,觉子烧得一手好菜,我是没本事让人家天天做给我吃,今天算是沾了您俩的光了。”
“是吗?”池爷爷一皱眉:“觉子,有本事还藏着,真是不像话,以后多做给自己老婆孩子吃!”
“哎哟,爸您老听梅子瞎说,我真没少做……”
“呵呵呵……”
偌大个客厅一片其乐融融。
午饭池爸做了红烧带鱼和白灼虾,池奶奶胆固醇高,吃这道虾对身体好。二叔池觉添了两荤三素一道汤,白切鸡、西芹炒肉丝,烤豆腐、地三鲜、醋溜藕片,再加一道山药排骨汤。
一大桌子菜摆上来,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池舒给爷奶盛了汤,软烂的排骨沉在碗底,青翠的小葱浮在表面,喝上一口又浓又鲜,两位老人拿着小碗续了几回。
池爷爷有些吧嗒嘴,夸着:“没想到老三还挺有一手,以后多下厨,让梅子也享享福。”
池觉挠了挠头:“爸妈喜欢就好,我其实就是瞎捉摸,都是自己下班了做着玩的。”
池康狠狠咬了一口藕片,笑脸红扑扑的,“太好吃了,我以后要当大厨,比爸爸做的还好吃!”
江梅戳了他脑门一下,教训说:“当什么大厨,你给我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正儿八经的坐办公室的工作。”
池奶奶听了“哎哟”一声,“孩子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梅解释:“妈,您不知道,他期末考试考了倒数第三,小遥至少还排中等呢。这孩子不笨,就是贪吃贪玩,成天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把我给气的。”
池奶奶倒是一脸习以为常。
小孩子这样很正常呀,池良池觉小时候还不是调皮捣蛋,又上树又摸鱼的,现在不都有车有房有存款,日子过得蛮好的吗?
毕竟还小,等他们大了,思想成熟了,会找到自己的方向的。都是普通人,大人只要做好引导,做好兜底,不让他们长歪,这些足够了。
池爸看气氛不好,开口调节:“成绩不理想可以找家教补课嘛,你俩要少生气,学习这东西是日积月累的,哪能一下子就变成个天才呀。”
说着说着,看到一旁的池舒。
“我们小舒刚进一中时也是普通班,后来还不是进了实验班?就去年,那么厉害的学校,学习那么紧张,最弱那几科还进步了几十分呢……”
池妈从桌子底下踢他一脚。
真够没眼色的!
她这妯娌是一脸向往,两个孩子却只顾着吃饭不敢抬头说话了。
池妈心里闷气,脸上却还是浅浅笑着的。她扫了一眼对桌的池舒,池舒抬头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
“哎呀,我爸说的太夸张了,婶婶您别当真。学习这种事确实是需要时间的,谁也不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呀。况且遥遥和康康都这么小,十几年该有多少变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不定他们就是那个状元呢,您总得给孩子一点成长的空间……”
她的话,江梅是听得进去的。
且不说池舒是几家孩子里最聪明最上进的一个,她的学习经验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光是她高分考进去的林海一中,早在他们那个年代就已经是林海市最好的公立高中。更别提这所中学如今几乎掐断了本市的尖子生生源,每年通过各种途径保送重点大学的至少百人,高考成绩人人双一流起步。
可以说,进了这所中学,就是进了一半名牌大学的门。
她做梦都想池遥和池康进去读书。
可这两个孩子,一个学习差得要死,就喜欢跳舞,一个木讷愚笨,偏不专心。她们家又不如池舒家这样富裕,不管孩子做什么都能为他们兜底,随随便便留下好几座公司给人继承,就只能逼着自己孩子上进。
上次池爸说池舒期末考分数六百六,这可给江梅羡慕坏了。
艺考生分数线多少她是很清楚的。
为了遥遥,她专门研究过这些。既然女儿喜欢芭蕾,有一直跳下去的意愿,她便打算倾力培养,每周送她去上很贵的名师课不说,各种伙食服装也都有跟上。就算她们家出不了舞蹈家,也至少给她的高考留条后路。
可康康既不喜欢琴棋书画,也不喜欢体育运动,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嘻嘻哈哈。自己的老公也没什么主见,家里虽然有点儿闲钱,上下里外却都得她来打理。
江梅才三十出头,愁得眼角已生了细纹。
她揉了揉眉,又叹口气拍拍池康的脑袋,自己哪里不心疼呢,看着试卷上那些鲜红的叉叉,她只会比孩子更难过,夜里躺在床上池觉早就呼呼大睡,她还在翻来覆去地想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笨,会不会是自己夫妻俩的基因让他比别人更笨。
当个大厨简单吗?
难道颠着十几斤的锅颠一天会比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做着脑力工作更轻松吗?
作为妈妈,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未来能不那么辛苦罢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饭已经吃罢,江梅挤出一抹笑容,招呼着大家吃刚煮好的元宵。
话题停了,饭桌上气氛重燃。
教育孩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给孩子耐心,也要给家长耐心。大家都懂。
下午,几个大人在客厅陪老人说话,孩子们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池舒原本在阳台前画彩铅画,她支了一张折叠桌,画窗外无穷无尽的白云,勃勃生机的风车茉莉,画透绿色的树叶,枯黄色的泥土,红砖砌成的围墙。
午后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偶尔还伴随着一阵微风。
身后乳白色的纱制窗帘飘动着,尾端有一次甚至搔到池舒的背上。
池舒心里发痒,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想起来一个少年。
池舒穿过客厅,看见池爸和三叔正在谈工作。
“怎么了小舒,不在房间玩了?”
“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住,我想去看看。”
“朋友?是谁呀?”池妈走过来,她不记得女儿在这附近有什么朋友。
池舒迟疑了一下,继而笑道:“我想着这儿离文峰区不远,叶幸应该在家,我去看看他。”
池妈眉头微微一挑,“可以呀,妈妈送你。几点回来,要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打车很快就到了,晚上回家我再给你和老爸打电话。”
“好啊,宝贝。”池妈坐回客厅,脸上的笑才消下去。
池舒走进厨房,挑了一些自己包的元宵。这会儿元宵都冻硬了,她包的个头更小,形状更圆,辨认起来很方便。
池舒两种口味都拿了点,裹上保鲜膜,又套了两层保温袋。
临出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院里的风车茉莉,若有所思。
池舒走了,江梅好奇问:“小舒这是去找谁呀?”
池妈笑呵呵的,“她同桌,住的离这挺近的,学习可好了,全年级第一呢。”
“是吗……”
江梅眼睛一亮,立马拉着池妈聊了起来。
许虹应付着她,面上聚精会神,实际关注着池舒的离去,微微皱了下眉。
能打拼出一家上市公司,许虹当然不只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勤勉诚恳,为人热情仗义,却不代表她神经大条、迟钝无私。
池舒不让父母过问叶幸的家庭状况。她尊重女儿,也给少年面子,面对真人旁敲侧击都没有过。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阅历浅,有些东西看不出来。哪怕他们关系再好,很多东西也不一定会倾囊告知。因此,她派人查了一下叶幸的家庭情况,这才知道他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家暴,好几年前就跑路了。
孩子是个好孩子,心志坚定,得天独厚,那种困境都能走到今天。
可这样的家庭条件,这样的基因传承,这孩子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清明坚毅吗?和这样的孩子深交,真的不会受到影响吗?
许虹一边有些担心,一边又对自己的担心感到不齿。
老城区,函江路登宏路。
池舒下了车,站定在幸福小区门口,小区没有保安,铁门敞开,她从那底下走了进去。
叶幸提过一次他家的具体位置,池舒就记在了心里。
现在不用做兼职,叶幸平常不怎么出门,前两天两人网上聊天,池舒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如今机会就来了。
小区面积不大,冬天遮挡物都掉光了叶子,池舒转了半圈,很快找到了五号楼。
楼梯间温度骤降,光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池舒走在里头,鼻腔萦绕不断的是布满锈迹的铁栏杆和黑乎乎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水泥台阶的味道。
池舒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走着,看到墙上有很多小孩乱涂乱画的痕迹,二楼左边屋子里有大人教育小孩的吼声,右边有电视里播放的年代剧的欢呼声。
她没有扶栏杆,而是两只手抓紧了保温袋。
心脏像是悬在空中。
一直以来的叶幸是什么样子?
冷静,清隽,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从池舒的视角去看,他好像根本没有弱点,也不会有缺点,毕竟他对自己有求必应,万分体贴,仿佛整个人从来都无懈可击。
他惊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出乎意料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
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愣住,瞳孔放大,嘴唇微张,还是喜出望外,无法拒绝,眼神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池舒站在了四楼叶幸家的门口。
叮咚。
她按响了面前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