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邶朝开国以来,边疆东濮便一直是心腹大患。他们战术变幻莫测,军营驻扎也诡谲多变,邶朝屡战屡败,边关连连失守……东濮,在邶朝将士眼中像是头猛禽,它有双翼有爪牙,抓不到它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把自己的性命叼走。而如今,岑无患却如神兵天降,不止收复了失地,还连带着让东濮递上降书甘愿俯首称臣。他像是上天赐给邶朝的至宝,打破了东濮不可战胜的神话,崇德帝大喜过望,当即便封岑无患为平昭侯,还亲自为他设宴洗尘。
歌舞升平中,崇德帝手握金樽,满面红光:“今夜无君臣,诸位爱卿无需拘礼。”
中书令陈昭辅突然起身离席,他行礼道:“陛下,平昭侯得胜回朝,保我邶朝一方平安,臣特以紫杉弓为贺,望岑大人莫要嫌弃。”正说着,便有一个下人端着弓进入堂间,那弓上还裹了层漆,看着竟有些珠圆玉润。
岑无患看起来是有了兴趣,他拎起那弓掂了掂重,笑道:“紫杉木难得,大人有心了。”说着,他便从旁边的箭囊中取出一只箭,忽地拉开弓,将箭头不偏不倚地指向唐祈醉。
这一举动将陈昭辅吓得险些给岑无患跪下,他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大人不可啊,大人!”
席间其他大臣也窃窃私语起来,只有唐祈醉神情自若,她自顾自地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甚至不愿多分一个眼神给岑无患。
崇德帝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没有出声制止,如同看客般风轻云淡地默许了岑无患对唐祈醉的当面示威。
在众人的寒毛卓竖中,岑无患又突然收了弓,他随手将弓扔回陈昭辅手中,径直走向唐祈醉。他熟稔地在唐祈醉对面坐下,笑着对唐祈醉说:“可否向唐大人讨杯酒喝?”
唐祈醉终于分了岑无患一个眼神,她淡淡开口:“侯爷自便。”随后便起身对崇德帝道:“大理寺还有要事处理,恕臣先行告退。”
大理寺,岑无患眯了眯眼,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唐祈醉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她表面表现地云淡风轻,此刻却提及大理寺,携应庭洲挑衅岑无患的心显而易见。
夜晚寒凉,岑无患走在长长的宫廊间,两边围墙高耸,在黢黑的夜里竟然看不到头。风打得小厮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的,岑无患忽然看见昏暗的长廊中出现了一抹亮光,一座高高的楼宇门口镇守着两排御林军。
岑无患指了指那儿,问旁边的小厮:“这哪儿?”
小厮答:“大理寺。”
岑无患听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内,闲杂人等禁入!”岑无患没迈进大理寺的门,甚至没踏上大理寺门口的台阶,便被人横枪拦住。
岑无患瞥了眼横在自己胸前的枪,说:“滚开。”
门口的御林军并不认识岑无患,但他看着面前的人气焰嚣张,就知道是位高权重之人,于是他面露难道:“圣上严令,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了。”
彼时,唐祈醉刚好从里头出来看见这一幕,她站在台阶之上,神情像是已经将岑无患踩在脚下了一般,说:“横竖不过都是天命难违,侯爷何必为难这些下人呢?”
岑无患没应声,左右摇晃的灯笼将他的脸照的晦暗不明,他立在昏暗中,看不出是喜是怒。
唐祈醉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贴到岑无患身旁,朱唇轻启:“小侯爷对我屡番挑衅,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令兄的。”
岑无患:“唐大人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可谁家中没个姊妹呢?”
唐祈醉微微抬头,与岑无患四目相对,说:“不过是条落水狗,岑大人何必如此牵肠挂肚?”
岑无患寒声说:“唐大人所言极是。可惜谁还不是受制于人呢?就连你我也不过是趋于圣命之下的恶犬罢了。”
唐祈醉浅笑说:“好啊,那就看看,是谁先咬死谁。”
唐祈醉说罢便扬长而去。
岑无患抬头看着巍峨的大理寺,唐祈醉不是恶犬,她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口就能要了人一条性命。
岑无患回府,发现一个白发须眉的老人站在院子里,那老人佝偻着背,手中握着根桃木拐杖,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高深莫测。老人名叫应谷梁。
“师父?”岑无患几步跨上去,他倾下身子扶住应谷梁说“师父要找我遣人来告诉我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着一趟。”
应谷梁在岑无患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向内院走去,桃木作的拐敲得地面“砰砰”直响,朽木般的声音响起:“我等的得,庭洲等不得。”
岑无患一听,马上跪在应谷梁面前:“徒儿无能。”
应谷梁杵了杵拐,摆摆手道:“这事儿怪不得你。唐祈醉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你刚回京,撼不动她意料之内。”
岑无患起身向前凑了凑,说:“那依师父所见,我该如何做。”
应谷梁甩了甩衣袖,轻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圣上应该会给你个机会讨赏,是我低估圣上对唐祈醉的纵容了。”
“师父,”岑无患眉头微蹙“昨日我于殿内公然挑衅唐祈醉,圣上好像并无动作。我觉得他对唐祈醉并不宠爱。”
“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宠爱一个权势滔天的臣子。”应谷梁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他若有所思片刻后,说“自古以来文左武右,邶朝中右位空悬多年,唐祈醉一人拿权,崇德帝比谁都想要她死。如今你多次挑衅唐祈醉他视而不见又特意将庭洲的案子交到唐祈醉手中……看来是想耍一出借刀杀人。”
岑无患:“他想借我的手让唐祈醉倒台?”
“不,”应谷梁摇了摇头接着说“怕是也要借唐祈醉的刀杀了你。崇德帝对你们间的矛盾坐视不理,甚至有意激化。你是功臣,是武官之首,是拿着虎符一呼百应的平昭侯,在崇德帝眼中,你和唐祈醉并无两样。”
岑无患垂着眼,没吭声。
应谷梁接着说道:“庭洲是涉及前段时日血衣楼刺杀圣上之事被捕入狱,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全在圣上一念之间。崇德帝想让你和唐祈醉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你便恰好利用这一点。”
岑无患:“还请师父指点迷津。”
应谷梁侧头看向岑无患,说:“你即刻面圣,在圣上面前,你越表忠心,庭洲出来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崇德帝正坐政和殿间,边批阅着手中的奏折边说:“爱卿急匆匆见朕,所为何事啊?”
岑无患倏地跪下,将虎符捧在手中,道:“东濮之战已然结束,臣也已经回京,边疆数十万将士的调兵权臣握在手中实在惶恐,还请陛下收回兵权。”
崇德帝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他放下笔起身道:“你就这样把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交给朕?”
岑无患抬头,正色道:“兵权本就是皇上的,臣不过代为管辖。”
崇德帝扶起岑无患,和蔼道:“你并无过错,朕怎么能收回你的兵权呢?虎符在你等贤臣手中,朕放心。”
崇德帝将岑无患握着虎符的手按回他胸前,忽然话锋一转说:“唐祈醉,你如何看?”
岑无患:“手握重权,嚣张跋扈,以权谋私,实在该杀。”
崇德帝笑了笑,好像对岑无患的回答异常满意,他一甩衣袖,话锋一转道:“你师兄是不是尚在狱中,是朕疏忽,现在才想起来。”
一丝光在岑无患眼中一闪而过,但他仍放低姿态道:“若师兄真的胸藏祸心,还请陛下从严处置。”
崇德帝摆摆手,说:“这孩子和你一样,都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朕最是了解,这样,你即刻带着朕的圣旨,去大理寺将人放出来,朕再升他为左右羽林军大将军,掌管北衙兵,如何。”
应谷梁料事如神,崇德帝不敢在岑无患风头正盛时收回虎符,他也怕天下的悠悠众口,此番主动上交虎符,不过是上下嘴皮一动,表表忠心罢了,偏偏崇德帝最吃这一套。
唐祈醉百无聊赖地坐在大理寺狱内,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回道:“不用给我宣读圣旨了,人你自己带走吧。”
岑无患嗤笑一声,道:“唐大人对陛下的一举一动倒是了如指掌。”
唐祈醉缓缓起身,眼中含笑说:“岑大人说笑了,能畅通无阻地进大理寺,除了有圣旨还能是什么?”
岑无患:“倒也未必吧,唐大人没有圣旨,一样能在六部畅通无阻。”
唐祈醉只当没听懂岑无患话中的弦外之音,她向里头望了一眼,说:“大人还是快些进去,去晚了人死了可就不好了。”
岑无患投给唐祈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快步向狱内走去。
应庭洲并不像唐祈醉说的那样奄奄一息,甚至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丝毫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若不是脸上沾了点灰,倒真看不出是被关在诏狱中的人。
应庭洲一把抱住岑无患:“离恙!”
岑无患喉间的“你受苦了”四个字愣是说不出来,应庭洲那模样委实担不起受苦两个字,所以最后,岑无患只叫了句:“师兄!”
唐祈醉坐在外头,无声地看着他们的兄弟情深。
岑无患扫了眼唐祈醉,而后拍了拍应庭洲的肩,说:“师兄,师父挂念着你呢,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应庭洲有些奇怪,他懵懂地看了眼唐祈醉又看了看岑无患,但到底也没多问,只说了句“好。”便出去了。
大理寺狱内烛光微微,岑无患意味不明地盯着唐祈醉,半晌,他突然走到唐祈醉椅子前,按着扶手欺身压下,唐祈醉淡淡地抬起眼,睫毛仿佛要打在岑无患的脸上。
岑无患轻笑一声,道:“多谢唐大人照顾。”
唐祈醉瞟了眼狱内的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马上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唐祈醉这才悠悠开口道:“平昭侯何出此言?”
岑无患:“原来唐大人从前对我的警告不过是危言耸听,师兄在狱里得唐大人照顾完好无损。”
唐祈醉眼角微弯,唇角微微勾起,淡淡地笑着回:“我哪儿敢动小侯爷的人啊?我怕死无葬身之地。”
岑无患似乎又靠的唐祈醉近了些,道:“是么?都是唯利是图的权臣,唐大人和我扮什么柔弱可欺。”
唐祈醉:“对啊,都是为着自己。我不过是不想让上头那位隔岸观火。”
岑无患勾住唐祈醉的下巴,说:“唐大人所言极是,只希望到时候别勾搭着上面那位,令下官零落丘山。”
唐祈醉将岑无患抬着的手拿开,眼神丝丝缕缕地落在岑无患脸上,说:“这倒是好想法,哪日我心血来潮,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岑无患反手握住唐祈醉的手,说:“那求唐大人手下留情,留我一条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