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你……”
机密档案室的大门再度被打开,第二位猎人协会的部长奚蕾走了进来,与温弗雷德并列。她蹙起眉头,看向老者的眼神中是失望、悲伤、不解……但唯独没有意料之外的惊愕。
站在他们对面的老者——猎人协会的会长龚良山在短暂的愕然后沉静下来,深深叹了口气,手指摩挲了一下从档案柜中找到的旧笔记本,沉声道:“你们是故意把人员都抽调出去的,故意制造好机会,引我……出现。”
奚蕾与温弗雷德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重地看向会长,显然是默认了。
这是得知会长的种种嫌疑后,沈平澜与几个值得信任的高层一起联手设的局。
沈平澜与华安双都在前线,因此计划的具体执行主要由奚蕾与温弗雷德二人负责。
前线战况紧急是真的,需要那么多人员出任务也是真的,可以说猎人协会实实在在有将这么多有生力量派出去的必要,协会内部的空虚是真实的。
然而机密档案馆乃至总部内部的情况如此冷清,是奚蕾通过人员调度伪装出来的,正是要特意引得隐藏在暗处的大鱼上勾。
龚良山意识到了这一点,呵呵低笑起来,“太真了,伪装得太真了……小奚,没想到我如此谨慎重视,最终还是小瞧了你的能力。”
奚蕾抿着唇没有说话,温弗雷德则猛然上前一步。丝丝缕缕形如铁丝、又如藤蔓的事物缓缓绕着他的半边脸颊与身体蔓延,其身后也有一道幽邃阴影摇晃起来。
进入战斗状态的温弗雷德沉声道:“会长,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目的!不要想着抵抗,这里不止有我们两个。”
——的确,沿海局势紧张,连带着联邦各处也是麻烦不断,继而导致协会总部略显空虚。
然而猎人协会的总部是猎人精神的象征之地,更是要开展一场“钓鱼”行动的地方,两位部长嘴上说着空虚,又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些杀手锏?
目前,诺拉·朗费罗已经完成了处理临近城市怪物侵扰的任务,明面上作出一副还有别的任务要做的样子,暗地里悄然回归总部,守于附近。
一旦局势有异,她与她那把势如坠星的重剑,将立即加入战斗。
龚良山并不能精准地确认面前两人做了什么后手,但猜也能猜到个大概。
老人略带沙哑的低笑在档案室内回荡。头顶的灯光照得他脸庞格外惨白,他缓缓举起手,那是一个表示自己不会有所异动的姿势,而后慢慢地把手中旧笔记本放在了双方之间的金属长桌上。
他收敛了没有笑意的笑容,道:“还是怪我……太心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大费周章的布置,是用来抓隐藏在协会内的那个大内鬼的吧?”
龚良山尽管不知道沈平澜获得的那些蛛丝马迹,但凭借近年来卡迪摩拉山异常的苏醒速度、各个非法组织的异动,以及各类怪物活动的突兀加剧,自然能猜出协会内存在一个隐藏极深的内鬼。
听会长如此说,奚蕾与温弗雷德面色不变,心中却打了个突。不妙预感悄悄沿着脊椎爬上大脑皮层,令他们的思维像是陷入了一片迷蒙的蛛网中,本能地察觉到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一时又无法挣脱蛛网看见真相。
就在这停顿的一两秒间,他们又听到会长缓缓道:“那我只能说,你们抓错人了。”
“我来这里,确实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以猎人协会会长的名誉起誓,我在协会这些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协会、对不起人类的事情。
……我不是你们想抓的那个内鬼。”
“不可能!”温弗雷德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们已经有线索证明,内鬼之事很可能与会长你有关,而若是你不是内鬼,你又为什么要用特制的道具绕开机密档案室的身份验证系统,秘密潜入档案室翻找情报?!”
“与我有关的线索?”听到这话,龚良山轻轻摇了摇头,面部深刻的皱纹动了动,露出的表情像是悲伤与欣慰,但又比那复杂得多,“看来你们瞒着我偷偷调查了许多啊……但是无论你们得到的线索是什么,我都要明确地表示我不是那个内鬼。”
奚蕾低声道:“如果你不是内鬼,你为什么要特意抓住协会空虚的时机潜入这里?”
的确,这行为太过于可疑了。
龚良山盯着他们,目光里似有什么在晃动,半晌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向后微微仰身,浑身气质蓦地一沉,仿佛此前压抑了许多年的疲惫一下子抒发出来般。
他指了指那本旧得快烂掉的笔记本,苦笑道:“我是来销毁这份资料的——有件事……我对不起所有人的事,我瞒了很久、很久,我早就想到会有坦白的那一天到来的,但没想到是眼下这种情况。”
顿了顿后,他抬头直视着两位部长,面露痛苦道:“我对不起联邦的所有人!”
*
海牙镇废弃教堂的大厅内,所有猎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平澜的手机上。
沈平澜瞥了眼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镇民,比划了一个手势。
队伍中一个身材瘦长的女性猎人立即对他行了一礼,随后手掌做出一个向外撇的手势,包裹手掌的白色手套伸展布料之际,一圈无形波动蓦地拂过整座教堂。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沈平澜却对手机道:“暗洞,继续说吧。”
“好嘞。”暗洞爽朗的声音再度回荡在教堂破败的尖顶下,但明明就在不远处的海牙镇镇民浑然不觉地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隔音法术布置完毕。
“多亏了华部长的那些高清抗污染摄像头以及尖端探测装备,我已经收到了足够多、足够详细的有关【异类:自在珊瑚】的资料,可以对其作出分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准确率经评估在85%以上——
首先,是自在珊瑚最大的弱点,应当是它的大脑器官。它对身体所有部位的控制,对于外来信息的收集与做出针对性生物改造的举动,都由一个强大的思维器官来调度。失去这个思维器官,它将无法控制血肉的变形、拟态与基因改变。简而言之,想要杀死自在珊瑚,就必须破坏它的大脑不可。”
戴晟闻言张了张嘴,但暗洞未卜先知一般用轻快的声音回答了前者心中的疑问:
“我知道你们一定在疑问,那么重要的大脑,一定会被自在珊瑚保管在体内重重保护之下,很难突围到那里对不对?不要着急,这就要引出我要说的第二点。
想要接近它的大脑,就要先破坏它身体最下方的部分!”
戴晟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那个长得像裙褶的部分?为什么?对了,是因为那是它的移动器官吧!只要击破那里,那坨巨大的玩意儿就会沉到海底了!”
“可它本来就是从海里而来的呀,就算失去一部分移动能力,对于那种可以任意操控血肉变形的异类而言也没什么影响吧。”随即暗洞的轻笑打破了戴晟自信的推理。
戴晟撇着嘴垂下脑袋的时候,暗洞继续轻快道:“选择那里作为击破点,是因为——你们还记得污染最先是从它的哪个部位开始蔓延的吗?”
沈平澜沉声道:“就是从它的下半部分开始的,所以那里是它最先受到污染的部位,也是它储存污染的部分!只要率先摧毁那里,就可破坏它的污染储备。而由于它已经被深度污染,自身力量早已与污染联系在一起,破坏了污染相当于破坏了它的力量,之后便可趁机攻入它内部,找出并毁灭那颗大脑。”
手机对面传来暗洞笑意盈盈的声音:“对了,果然还得是平澜才能跟上我的节奏啊。”
在戴晟“喂你在变相骂我对不对”的吵嚷中,这个年轻有为的分析师继续保持着快速却又不显急促的节奏:“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如何……逼近自在珊瑚了。它藏在重重受它控制的怪物与触手之后,但也不是没有快速接近它的方法。”
“滴滴”两声,沈平澜的手机上显示出一张沿海地区的俯瞰地图,从他所在的海牙镇到海边代表自在珊瑚的红点,两者中间由一个又一个散布各处的蓝点,连接成了一张璀璨星图。
“普通的怪物控制,还有它自身触手针对诸位的形变或许可以远程控制,但想要不断传输让属下重生甚至增殖的力量,传递浓郁的污染,必然需要一个个‘节点’作为中转与调控的中枢,地图上这些点就是我分析出来的,承载的力量与计算量最大的十几个节点。
破坏它们,即可快速静默周边一大片区域的怪物控制。平澜,带领你的属下,选择你们的战术,快速清理出一条通往大海的道路吧。”
“轰隆隆……”
在暗洞说到后半段时,教堂已经隐隐震颤起来。山呼海啸般的震颤自远方沿着大地一路冲刺过来,愈发急促的鼓点是对猎人的征召与催促。
怪物正在逼近。
沈平澜大步在教堂里走着,身后是来来往往忙碌起来的猎人。一面听着暗洞最后一段说明,他一面有条不紊地用手势指示各个猎人来到特定的点位待命。
“你还好吗?”路过几个坐在角落里的猎人时,他听到了低低的对话声。
目光不由瞥去,一个半人半兽的猎人映入眼帘。
他的同伴担忧地半蹲在他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却又在还没脱离半狂化的猎人的嘶吼挣扎中收回。
三个猎人得到指令,步履稍有些一瘸一拐地自沈平澜视野中横穿而过,被伤口染红的衣物如一条深红绸带,遮蔽了男人的视野一瞬。
视野中再度出现那个没有脱离狂化的猎人时,一道新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附近。
——柳易。
或者说,柳易制造出来的、作为人类助理的幻影。
沈平澜脚步微顿,面上不带一丝波澜,注视着青年背对自己半蹲下来,手掌轻轻按在那个猎人身上。
纤长的手指放在狂化猎人长满墨绿鳞片的额头上,在对比之下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地步。
神志不清不允许任何同伴接近的猎人,对青年的触碰却毫无抵触,甚至主动往上仰了仰头去够青年的手指。在被手指轻轻抚摸几下后,猎人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半阖上双眼,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安眠。
猎人的同伴睁大眼睛,看嘴型是在对青年道谢。
“你要把海牙镇的教堂建筑变成应对怪物潮的堡垒吗?不错的想法。”从手机里传出暗洞的声音,拉回了沈平澜的注意力。
“我查过海牙镇的资料,那座教堂设计复杂,外墙坚固,有许多天然的远程狙击点,只要稍事修改,也可成为近战中抵御怪物的堡垒。”
沈平澜低低地“嗯”了一声。
怪物在增多,但猎人也完成了休整与复盘。围绕这座教堂,沈平澜已然计划好了一套阻止怪物步伐的方案。
再接上暗洞的计划,就可主动对自在珊瑚发起进攻!
暗洞的兴致似乎很高昂,“查阅了海牙镇历史之后,我还发现一些有趣的蛛丝马迹……平澜,你好好搜索一下这座教堂,说不定会有一些有意思的发现呢。”